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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山行旅图

2015-12-14  本文已影响660人  Athlon_BE

到宝岛旅游的朋友大多会去台北的故宫博物院,导游介绍说:故宫有三宝,毛公鼎、肉形石和翠玉白菜。是不是有意忽悠咱不知道,不过这“三宝”可能对纯吃货更有吸引力,你看:摆上个火锅,来一道东坡肉,再来一道水煮白菜,比士林夜市要上档次多了!

按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官方说法,“正宗”的台北故宫三宝是三幅宋画: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郭熙的《早春图》和李唐的《万壑松风图》。这里面,以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名气最大。

范宽,《溪山行旅图》【1】。图片略作色阶和锐度处理。 《溪山行旅图》的高清版本可以移步谷歌文化学院 【2】 。

在《笑傲江湖》的第十九章,向问天带着一幅山水画来到梅庄,引诱四庄主丹青生和令狐冲比剑,丹青生一看这是难得的真迹,满心要得到它却不觉中了圈套,最终导致任我行逃脱。丹青生一生嗜画如命,一般的画作也入不了他的法眼,向问天拿出的诱饵正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可见这幅山水的名气。

不过,金庸老爷子也落了个俗套。范宽是宋代山水大家确定无疑,但《溪山行旅图》这幅画作的名气却始于近代,否则哪能轻易落于向问天之流之手。作为“三宝”之一,《溪山行旅图》上的印记和题跋都不算多,其中最为有名的大抵只有董其昌和乾隆了。董其昌在诗塘中题了句“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图,董其昌观”,并无其它评论;乾隆爷则敲了几个御览章,更类似于“朕知道了”般的例行公事,在他的《石渠宝笈》中此图堪堪列为“次等第一”。

《石渠宝笈》影印 【3】。

《溪山行旅图》真正开始引起世人瞩目,那已经是二十世纪初,徐悲鸿评论此图道:“吾所最倾倒者,……大器磅礡,沉雄高古,……章法突兀,使人咋舌!”他认为此图乃故宫一等一的收藏。从这个角度上来看,49年老蒋迁台时将此图连同清院本《清明上河图》一起装箱带走,这一决定应该受到了徐悲鸿评论的影响。

宋代画家没有在作品上留下名款的习惯,所以宋画的真伪一直是个有趣的话题。马伯庸在《古董局中局2》中以《清明上河图》为题材,最后用了个单丝绢和双丝绢的梗儿来分辨真伪。其实,如果马亲王继续写古董局中局系列(毕竟还有个敲门声的尾巴不是),《溪山行旅图》也是个不错的素材,因为关于此画真伪的讨论从未平息。

范宽,本名中正,字中立,仲立,北宋画家。范宽一生落魄,唯爱喝酒问道,性子缓,为人宽厚,所以别人称他为“范宽”。范宽善于画山,他画的山气势雄浑,笔力透于纸背,在北宋就已名噪一时。宋徽宗的《宣和画谱》中收录了范宽58件画作,北宋后期至元初他的画更是成为了山水画的典范,“关陕之士,惟摹范宽”,学习和临摹范宽成了画家们的必修课。范宽的作品不少,但因时代久远存世的却不多,除了《溪山行旅图》以外,另外只有《临流独坐图》、《雪山萧寺图》、《秋林飞瀑图》和《雪景寒林图》等寥寥几幅挂在他的名下——而即便只有这几幅,也都无铁证确定其出于范宽之手。

名气最大、争议最多的,当属《溪山行旅图》。作为最具范宽山水风格的《溪山行旅图》,却没有被收录入《宣和画谱》,这一点广受质疑。如果说宋徽宗眼毒,只挑了画家数一数二的作品倒也罢了,偏偏《宣和画谱》收录了范宽58幅作品,又偏偏《溪山行旅图》不在其中,解释不过去嘛。到了明代,董其昌的题跋点明范宽为此图作者,但董其昌自己的仿作、代笔多如牛毛,现实生活中人品又很差,实在没有多少说服力。

到了乾隆年间,《溪山行旅图》被收藏入宫,却又偏偏同时出现了两幅行旅图。两幅行旅图内容大抵相同,但另一幅《行旅图》尺寸较小、且中前景幅面较大。乾隆爷左看右看,觉得《行旅图》画笔细腻,尤胜《溪山行旅图》一筹,便将前者列为“神品”,而后者仅位列“次等”。不过现在多数人认为,乾隆爷应该看走了眼,那幅“神品”《行旅图》疑为清初画家王翚的仿作。

左图为《溪山行旅图》,右图为《行旅图》。

到了近代,尽管徐悲鸿认为《溪山行旅图》当属故宫藏品中的第一,但除了董其昌的题跋以外,没有任何来自画家本人的证据。直到1958年,台北故宫博物院出了一位“扫地僧”。这位“扫地僧”叫牛性群,当时在故宫博物院库房当工人,他无意中发现画作右下方密密麻麻的树叶间仿佛有两个字,不过他本人不识字,于是跑去叫来了时任故宫博物院书画处处长的李霖灿先生仔细辨识,发现这团墨迹竟然是“范宽”二字,从此《溪山行旅图》被认为确为范宽所作。

隐藏在树叶间的“范宽”二字。

北宋画家在画中留名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范宽”二字本可以是确认范宽作者身份的力证,但没想到恰恰是这二字引来了更多的质疑声。按照启功先生的说法,“宽”字本为外号,在关中方言中原来并不是什么褒义。范宽心宽,拿“宽”字来自嘲尚可以理解,但把“范宽”这个外号留在画作上当署名,这种可能性不大。

无独有偶,在另一幅相传为范宽画作的《雪景寒林图》中,人们在前景树干中也隐约发现了“臣范宽制”四个字。和《溪山行旅图》中的两字相比,这四个字则更缺乏说服力。范宽一生不仕,更未曾入宫侍奉朝廷,何来“臣”的说法?即便是奉皇帝之命所画,又哪敢以外号署名?要署名也只能是规规矩矩的“范中正”或者“范中立”。因此,树干上的字也好,树叶间的字也好,很大可能是后世所加名款,画本身真不真,还真是扑朔迷离。

抛开作者身份之谜不说,《溪山行旅图》确实是一幅大开门的精品。打开立轴,迎面而来的是占篇幅三分之二以上的一座主峰,如立碑般稳稳端坐在中央,一线瀑布则垂于右侧山涧,相映之下主峰大气庞然。视线往下,山脚下雾气缭绕,恰到好处的留白把中前景和远景分开,在这靠下的三分之一画幅中有两个小山头、山头间的流水、前景的巨石以及巨石和溪流间的一条古道。右方小山头临近飞瀑的一方,有座寺院飞檐隐约可见,寺院之下的古道上则有两名贩夫一前一后,赶着中间四匹背满货物的驴子由右向左而行。在左方小山头的小路上还画有一名僧人,正转过山角走在回寺院的山路上。

流水,巨峰,僧人和贩夫。溪,山,行,旅。千百年来,巨峰矗立于前,流水潺潺于下,看山路上走过了多少僧人,古道上又经过了多少旅人。与自然相比,人的修行总是渺小和短暂;虽然没有那般的恢宏和永恒,但不论是僧人的出世,还是贩夫的入世,修行却从来不会拘于具体的形式:大或小,长或短,在寺院中坐禅,还是在旅途中苦行。心若有空明,又怎会计较身在何处?

于是我想,画中的“范宽”二字必是后世所加了。以范宽之宽,既有“大器磅礡、沉雄高古”的巨峰在前,又何必在逼仄的树叶间留下自己的名字?

画真字伪,大抵就是这样吧。

参考出处:

1. https://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c/c2/Fan_Kuan_-_Travelers_Among_Mountains_and_Streams_-_Google_Art_Project.jpg

2. https://www.google.com/culturalinstitute/asset-viewer/%E6%BA%AA%E5%B1%B1%E8%A1%8C%E6%97%85%E5%9C%96/2wGYvjhWju99rw?hl=zh-TW

3. http://www.thepaper.cn/baidu.jsp?contid=1354033

文/Athlon_BE
2015.12.13 初稿
2018.4.6 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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