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青山到柳依
从柳青山到柳依
黄昏时候，一匹骏马自黄沙古道穿行而过，带起一片飞尘。
骏马直穿过古道，便到一庄院前。马上黑衣骑士一声吆喝，勒下缰绳，骏马一声长嘶，立收住双蹄。
骑士跃下马来，却是一个英俊少年。
少年牵马走到门前，拉着门环砰砰砰敲击三下。
门立时开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走出门来，笑嘻嘻地对少年说：“少爷，你来了。”
少年冷冷地应了一声，就将缰绳交给老人，径直走进院子。
一进院子，只见颇为宽阔的院子里站着数名威武庄丁，庄丁看见少年都躬身行礼，少年却不看他们一眼，直向正中的雄伟雅致的豪室走去。
少年进了正中大厅，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端坐在雕花桌前，正在悠闲地喝茶。
中年人见少年进来，也不说话，更不看少年。
少年冷哼一声，倒坐在了梨木椅子上。刚坐下去，瘦弱老人已走进来，笑嘻嘻地为少年倒了一杯茶。
少年拿起茶杯，就满满呷了好几口。放下茶杯，少年看着中年男人，说：“父亲，果然是他干的。”
中年男人呵呵一阵冷笑，终于看向少年，沉声道：“若不是他干的，倒就奇怪了，很好，很好。”
少年立问：“那么，父亲打算怎么办？”
中年人轻叹一声，站了起来，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说完，他便起步走向屋外。
少年疾声道：“父亲不会是要派出他了吧？”
中年人轻声叹息，道：“养了他这么些年，他也该派上用场了。”说完，他已出了屋子。
少年待父亲出去，叫退了老人，便开始躺倒在梨木椅上出神，脑海里全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越想越觉得情难自已，越想越觉得女子太美。想着想着，就倒睡在了梨木椅上。
次日，少年睁开眼睛，却已身在软塌之上，自知是夜里仆人所为。
他下了床，刚走到屋外，就看见父亲脸上的笑。
老人笑得很诡异，直让少年猜不出老人为什么笑。
少年便问父亲所笑何事。老人又一声笑，才说：“郭氏龙在昨日也遭到了劫银，哈哈，呵呵。”
少年听了父亲的话，也笑了。他笑着说：“我还担心郭家堡会看咱们万家庄的笑话，这会，呵呵，他也笑不出来了。”
正在这时，一阵风声之后，一个男子已飘然落到院中。
看这男子，约莫三十岁不到，一身蓝服，一尘不染。他的脸上，带着久经风霜的沧桑，一双眼睛却明而有光。
老人和少年看到蓝衣男子一阵大惊，数名庄丁已将蓝衣男子围住。
老人收住惊容，斥声道：“柳青山，你这是来送死来了吗？”
柳青山用手拍了拍衣服，悠然道：“万庄主何出此言？在下向来惜命如金，怎会白白送死？”
少年上前一步，怒色道：“你劫我财物，如今又闯入我庄。无论如何，你也是逃不了了。给我上。”
数名庄丁手执利刀，便要扑上。
柳青山立用手制止，道：“且慢。”
万庄主摇了摇手，道：“让他说。”
庄丁尽收住脚步。柳青山道：“万庄主，你可知在下将你的财物送给了何人？”
万庄主疑声道：“谁？”
柳青山正色道：“云水城主。”
万庄主一阵大惊，却终于恢复平静，冷笑一声，道：“好啊，你这盗花献佛可用得很好啊。”
柳青山微笑，道：“在下可没有贪图功劳，我早已告知云水城主，钱财乃是庄主所献，云水城主大为欣慰，已打算感谢庄主呢。”
万庄主哼了一声，却终于道：“罢了罢了，既送给了城主老人家，也就行了。”他看着柳青山，道：“不过，这盗花献佛的事可再没有下次。”
柳青山呵呵一笑，道：“那是自然，只此一次。而且，这花也不是白借的，在下自有谢礼。”
万庄主道：“那么，你的礼从何来？”
柳青山悠色道：“正来自你的老邻居。”
万庄主拍手大笑，道：“你这可真是移花接木呐。那郭氏龙的财物现在何处？”
柳青山道：“已在小山手里。”
万庄主怒色道：“你，你居然耍我？钱在小山那里，还能有我的份？”
柳青山呵呵一笑，道：“肯定有庄主的份，只不过小山要五五分而已。”
老人冷笑一声，道：“好。”
柳青山说了告辞两字，便已跃到屋脊，却并没有走，而是笑着说：“对了，我遇到了一个年轻人，要杀我，已被我留在了摩天崖，你们还是早早去看一下他吧。”
说完，柳青山已不见了。
柳青山走后，少年愤色道：“父亲，就这样放他走了？”
万庄主一声怒笑，道：“那还能怎么样？你我能拿得住他吗？”突又道：“我也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将劫银交给云水城主，只不过是用云水城主吓唬咱们罢了。但你要知道，小山可是真的能搬动云水城主，显然，小山已经插手，所以，我们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少年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老人立道：“快带人去摩天崖，哎，本指望阿海对付柳青山，却终成了一个闹剧。”
柳青山出了万家庄，片刻就到了风火城，风火城秋冬总是风雪交加，春夏便奇热难耐，故起名为风火城。
但柳青山却对风火城生出了感情。因为，这是他长大的地方。
而且，这里有他最爱的人。
他看到小依的时候，眼中又带上了难以形容的清澈和温柔。
小依也温柔地看着柳青山。
她像之前一样为柳青山倒上一碗温好的酒，看着他慢慢喝下去。
她和柳青山之间有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他们几乎不说过多的话，眼神总是代替了他们的语言。
柳青山常年四处奔波，游荡漂泊，但正因为小依，他才觉得自己不是个孤魂野鬼。
而小依，她一直呆在风火城，从没有去过外面，她对外面的了解都来自于柳青山的描述。
每当柳青山给小依讲外面的世界时，小依都听得很认真，也变得异常地快乐。
但小依从不去外面，她似乎就喜欢呆在风火城，经营她的酒馆。这自然能理解，她毕竟是个女子。
柳青山每次离开小依的时候，都不会有一点不舍，只因为，他终会又坐在她的面前，去喝她亲手倒的酒。离别，就是重逢的开始。
小依也不会因为柳青山的离去而表现出难过，她总是用眼神传达着她的理解。
但这次，她却问柳青山：“你什么时候回来？”
柳青山突然感到了从没有过的不知所措，但他终于说道：“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更久。”
小依笑了笑，说：“好，我等你。”
柳青山走的时候，风很大，一次次刮起他的蓝色披风。
但他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再不向身后去看一眼。
他依然继续做着侠盗，劫财主的钱，送给穷人，也能落些换酒钱。
他知道，他无法像小山那样多情，也无法像步胜酒那样痴情。
他是个真正的江湖人。而小依，是他内心的平静，也是彼岸。
但他绝不敢再往前走半步，只因为他无法去爱，他也害怕去爱。
夜，圆月当空。一个少年驾着马车，驶进了一个巷子。
就在他刚进入巷子，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顺着斗笠，少年看见了这个人的眼睛，那似一对带着火的眼睛，也是一对极熟悉的眼睛。
戴斗笠的人的手里，拿着一把剑。却是一把很普通的剑，因为在月色下，它没有一点光芒。
少年终于走了下来。
“少爷，你猜我会杀了你吗？”戴斗笠的人问。
“阿海！在摩天崖没有找到你，我以为你，你已死了。”少年惊声问。
阿海并不理会少年的话，说道：“按理说，我不应该杀你。因为若不是你们父子，我早就饿死了。”
少年不语，手却已在发抖。
阿海接着说：“可是，你们虽然没有让我饿死，却将我当成了一条狗，而狗，是没有任何尊严的。
少年却笑了，他笑着说：“你要拿回尊严？”他的手已不再战栗。
他显然已要面对死亡，所以，他突然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怕了。
少年冲了过去，冲出去的同时，手里已多了一把笛子。
“神笛公子”虽然并不能和柳青山这样的大侠比较，但毕竟也算个高手。
笛子击出去时何其快！但是，笛子在离阿海还有半尺的地方，却再也没有伸出去。
拿笛子的人，却倒在了地上。
万公子以手捂着喉咙，惨然看着阿海。
一声龙吟，阿海还剑入鞘，淡淡说：“我杀你，不仅为拿回尊严，也是为了柳依。”
万公子惊目看着阿海，却不说话，只是喉咙发出嘶嘶声。他本已说不出话来。
阿海又说：“我杀你，只因为她也是我钟爱的女人。”
万公子终于说出了一个“你”字，然后闭上了眼睛。
阿海不向尸体看一眼，只是走到马车前，揭开车帷，自里面取出两个袋子。
拿着袋子，阿海走进了巷子，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女子，漂亮的女子。
女子柔声说：“等你办完了那件事，我们就带着这些钱，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阿海冰冷的眼睛变得不再冰冷，轻声说：“好。”
柳青山又喝了许多酒。但他永远喝不醉。
他既不像小山那样喝酒时会耍赖皮，也不像步胜酒那样很快就醉。
他喝酒总要喝个痛痛快快，然后借着酒意，他就会想很多事情。但想的最多的，还是小依。
每想到小依，他的心就会柔软起来，但他却很害怕这种感觉，因为他真的很害怕爱。
相比较爱，他更喜欢两个人之间的那种默契和平静。那是一种最让他觉得舒服的感觉。
就在他又倒了一杯酒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正是戴斗笠的阿海。
柳青山看到阿海，并没有显出惊讶，而是平静地喝了一杯酒。
阿海向柳青山走近了些，伸手取下斗笠，随手扔在了地上。
“是你。”柳青山笑了笑。
“只因为你已是必死之人，所以让你死个明白。”阿海冰冷的脸上带上了笑。
柳青山道：“你就这么自信？”
阿海点了点头：“是的。”
柳青山终于站了起来，剑也拿在了手里。
两个人开始对视。
很久很久，终于，两把剑在出鞘后同时刺了出去。难以形容的快！
柳青山的剑法显然比阿海的精妙，也比他快些。
但柳青山却并不能刺中阿海，只因为每在柳青山击出一剑的时候，阿海便以奇诡的刺法刺向柳青山的腋下。
柳青山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从没有人知道他的命门就在腋下。
但显然，阿海知道。
终于，在阿海极其准确的一刺下，剑即将刺入柳青山的腋下，柳青山已无招架之能。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挡住了柳青山，然后就是女子的一声惨叫。
惨叫之后，阿海带着惊惧松开了手。
剑插在一个女子的胸膛，而这女子，正是小依。
柳青山大叫一声，将剑刺进了阿海的胸膛。
阿海倒下时，小依也倒在了地上。
柳青山惊目看着地上的小依，失声道：“小依，为什么会是这样？”
小依痛苦地道：“我，我只不过是太爱你，所以，才失去了理智，你能原谅我吗？”
柳青山俯身，抱着小依：“我何时怪过你呢？”
小依笑了笑，说：“那就，好。”然后，闭上了眼睛。
万公子和阿海痴迷的柳依，便是小依。
那晚，柳青山守了小依整整一个晚上，他从来都没有和小依那样接近过。他明白，这正是小依渴望得到的。所以，为了这个得到，她才会失去理智，做出那样的事。
自然，正是小依告诉了阿海，柳青山偶尔会腋下疼痛，才让阿海知道了柳青山的命门。
那天之后，柳青山就改了名字，他开始叫柳依。
柳依像柳青山一样行走江湖，不爱任何一个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