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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祭

2018-12-28  本文已影响282人  碱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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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冬天到来了,我爱冬天,冬天就是我的母亲。

        至于小时候的母亲我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但我却能清晰的记起儿时的冬天。我出生在新疆建设兵团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听曾祖母说,我出生后拒绝吃母亲的奶,也拒绝被抱在母亲怀里,并因此而大哭不止,所以刚出生我就被放在了曾祖母的炕头上,吃着牛奶长大。从童年到少年,曾祖母、外公、外婆给了我许许多多的爱,而父母对待我的态度就像是一个多余的孩子,最好是让狼吃掉,他们也就省心了。

        六十年代末的新疆,沙窝子里的冬天寂寞而宁静,几乎没有仼何外界的消息能够传进来,到处是白茫茫的积雪。曾祖母拖着我的手在己经压实的雪地上散步,远处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上,一只乌鸦孤独的喊叫着。我看见地上有一截己经剥了皮的白白的麻杆,于是捡起来咬在嘴里,结果脚底下一滑,摔倒了,麻杆戳进了喉咙里,等拿出来时一头已经带血了。曾祖母领着我回到地窝子里,母亲一把将麻杆夺下扔进炉膛,麻杆瞬间燃烧起来。"谁让你这样干的?",母亲厉声责问道,"阿爷纸烟我纸烟!",刚会说话的我倔强的辩解着。父亲是入赘的上门女婿,为了排遣沙窝子的岁月里那种难以言说的寂寞,外祖父一直有吸烟的嗜好。这是我能记起的对冬天最早的记忆。

        冬天住在遥远的北方。每当冬天来临的时候,狂风带领着冬天从北方,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深处向沙窝子扑来,那种像沙子一样坚硬的雪粒从天空中不停的落下来,打在身上沙沙作响,一下就是好几天。一切都被冻住了,大渠中的水冻住了,大水池子里的水也冻住了,冻成了发青的厚厚的冰层。大渠很长,从师部到团部,又从团部通向各个连队,冬天,渠边连绵的防风林枝头每天都有美丽的雪挂。这时候我就和弟弟偷偷溜出家门看雪挂,在树干上跺上一脚,雪挂便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煞是好看。

        在防风林靠大田的一排全是沙枣树,雪后的沙枣是最好吃的,爬树上去摘一串霜冻后变成了黑色的沙枣放进嘴里,又嫩又甜,那是冬天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在新疆,整个冬天雪是不会化的,雪从天边一直沿伸到脚下,天空是白色的,大地是白色的,屋顶是白色的,所有的东西,甚至铁犁那金属的长长的犁把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被,那是怕铁犁冻着吗?

        一冬天要下好多好多的雪,当白茫茫的雪花从同样白茫茫的天空不停的落下来时,气温会降到零下四十度。这时人们便不会出门了,白天很短而夜很长,吃过晚饭大人们便早早入睡了。打呼噜的声音、磨牙的声音、火炉上大铝壶里的水发出的奇怪的呻吟声不断传入耳中,透过这些噪杂的声音,我却能清楚的听见雪落在屋顶上、柴垛上的声音。冬天,真寂寞啊,寂寞的像一首哀怨的挽歌!这种寒冷寂寞的感觉似乎伴随了我一生,以致于我竟然深深的爱上了它。

        外婆没有熬过病痛的折磨,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去世了。凌晨,我还在被窝里睡着,朦朦胧胧听见曾祖母大声呼喊着外婆的小名,然而外婆却永远睡去了。连队里很照顾我们唯一一家回民,连长下令派两辆胶轮大车将外祖母送到四场,那里有农七师唯一一处回民墓地。在完成了今世最后一次洗礼后,外婆被抬上了大车,盖上了家里最好的一床棉被,棉被每一条红色与黑色相间的长条纹之间隔着一道金色的丝线,这一幕情景像照片一样永远定格在了我幼小的脑海中。大人们乘坐的另一辆大车走在前面,我陪着外婆坐在后面的车上。大车走的很快,车轮压在厚厚的积雪上,不断发出吱吱的声响,外婆的尸体随着大车摇晃着,颠簸着。外婆冷吗?颠簸会让你疼痛吗?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事。外婆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房间没有人居住,也没有生火,墙壁上结下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我经常独自一个人站在外婆住过的房间里,望着墙上的霜发呆,或许,那边的世界里再不会有今世的痛苦和寒冷吧?

        外婆去世后的第二年冬天,曾祖母回口里老家探亲,我和弟弟都上学了。因为是黑五类的后代,除了母亲,我们全家人都是黑牌子,所以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我都是在挨打中度过的。下课后、放学回家的路上,根正苗红的红牌子家庭的大孩子们以打我们几个为数不多的黑牌子家庭的娃娃为乐,而我被教育的是不能反抗,不能还手,挨着,否则会给家里带来灾难,黑五类的后代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挨打的。

        直到升到四年级第一学期,分班后我和徐红坐在一起后,挨打的日子才渐渐结束。徐红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黄黄的瓜子脸,留着一对齐肩膀的乌黑的小辫子,用橡皮筋扎着。她父亲是老排长,哥哥和姐姐都是红卫兵头儿,所以班里谁都不敢欺负她。每当有人想打我时她总是站出来护着我,不让打,放学时我和她一起走回家,她的脸蛋冻的红红的,站在雪地里看着我走远了才转身回家。教室里最寒冷的日子,桌子底下我的腿紧紧挨着她的腿,她的腿很温暖,那温暖的感觉让我记忆了一生。"你这个人啊!",她总是用这句话埋怨我没做好的一些事情,比如数学考了四十三分,比如送给她的小礼物我又想要回来。

        就在那一年的寒假,在一个寒冷而漆黑的夜晚,大人们突然决定让我陪着外祖父偷偷回到口里。因为口里的亲戚来信了,说邓小平又上台了,要给错抓错打的黑五类平反昭雪,落实政策,而连队里怕我们一去不返,不给请假。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件旧皮大衣,将我的两只脚包在皮大衣的袖子里,然后用大衣紧紧裹住我后将我放在自行车的捎架上,乘着夜色送外祖父和我往乌鲁木齐走。冥冥中我突然感到这一去就是永别,我想看一眼小时候陪伴着我长大,曾经带给我无数快乐的碱湖,那是东沙包背后一个小小的季节湖,我想抱一抱大渠边高大的白杨树,秋风中它总是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声,有时候像是在歌唱,有时候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我想去和徐红道个别,我想说我走了,你在这里好好的……然而我就这样走了,伴随着外祖父和父亲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和刺骨的寒冷,这寒冷也让我回忆了一生。

        后来的日子依旧很艰难,穷在当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在口里流浪了很长时间,今天在这家住两天,明天在那家住两天,最后竟然被亲戚们赶了出去,住到了一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外祖父刚刚结识的朋友家中。朋友也很穷,我和朋友的后妈,一个年迈多病的老奶奶住在一间黑暗的小房子里。这里只提供住处,至于吃,外祖父每天给我一角五分钱,我用它买一个叫做糖酥馍的、大约有二两面、表面撒着一点白糖的面饼果腹,每天都一样,我吃的很香甜、很知足,糖酥馍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天堂。冬天的清晨,我用老奶奶煨在炕洞里的一汤瓶热水洗一把脸就去上学,没有擦脸的毛巾,头发上洗过脸后留下的水珠子冻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冰疙瘩,寒气透过一条单薄的秋裤迅速传遍了全身。晚上放学后我不会立即回到那位朋友家,因为他们家里也很穷,我去的早了就有蹭饭之嫌,人家会讨厌我,然后又将我赶出去。太阳下山了,家家户户亮起了昏黄的灯火,巷道里弥漫着一股燃烧马粪的烧炕的焦味,我只能慢慢的溜达,估摸着人家吃过晚饭的时间。那些日子,我一点也没有伤感,也没有思念过任何人、仼何往事,只有冬天和它的寒冷紧紧的陪伴着我。冬天,它就是用这样奇特的感觉爱着我,冬天就是我的母亲。

        我爱冬天,爱它的寂寞,它的寒冷,它的漫天白雪。特别喜欢一样歌唱冬天和白雪的俄罗斯民歌《白雪啊白雪》,"白雪迷茫,白雪迷茫,寒夜风雪飞舞覆盖小路上。沿着小路,沿着小路啊,你我并肩漫步你在我身旁……",四拍的慢板,钢琴弹奏出忧伤压抑的主旋律,中间穿插着刺耳的哨音,像呼啸的寒风一样掠过,俄罗斯著名女中音歌唱家卡德舍娃低沉而浑浊的歌声响起了,孤独的倾诉着爱慕和深情。我想,那是对冬天、对寒冷、对苦难、对寂寞人生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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