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水仙

夏清早上在教研室帮师兄擦桌子的时候，看到桌上有个打开的纸盒子，是那种用来装快递的土黄色纸盒，对于教研室里的年轻人来说并不稀奇，他们三天两头地就要去校门口的收发网点签收这样的纸盒。夏清朝盒子里看了看，是几颗大蒜头一样的球茎，褐色的老皮下面露出一小块一小块的白色肉质部分，她认出了这是水仙的球茎，眼下时值初冬，已经到了养水仙的季节。她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眼中的“科研达人”还有这样的生活情趣。

上午她在实验室里碰到了师兄，夏清忍不住对师兄说：“师兄，你可真有生活情调！”师兄被她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夏清话中所指。他笑了笑说：“你是指那盒水仙啊，那是我一个老同学送我的。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哪里会整那个，要不夏清你帮我养着吧。”夏清立马高兴地点头答应了。

水仙要养在水里，首先得有个盛水的容器。夏清找遍了教研室和自己的寝室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她特地在吃午饭的时候去学校后面的街上买来一个白色的陶瓷小盆，她小心翼翼地剥去了球茎表面上的一层枯皮，把它们放进瓷盆之后，往里注满了清水。她在电脑上百度了一下水仙的养护方法和注意事项，网上说要想养好水仙就得把好水和阳光的关。白天盆里注满水，晚上得把盆里的水倒掉，要不然水仙会疯长。水仙喜阳，得把盆摆在朝阳的地方。师兄的桌子在最里边，太阳光线照不到那里去，所以水仙也就不能摆在他的桌面上了。夏清的目光在教研室里搜索了一番，最后定在了朝南开着的一扇窗户上。那里向阳，每天都有充足的光线。夏清把落满灰尘的窗台仔细地擦了一遍之后才把装着水仙的瓷盆放了上去。她每天晚上离开的时候都按照网上的提示把盆里的水倒掉，早上来了再给它续上清水。夏清仔细认真地照料着师兄的水仙，以至于教研室的师兄弟姊妹都以为这是夏清自己买的水仙花，他们夸她活得精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替自己辨白，这是顾冬师兄的。师兄弟姊妹便换了一副口气对夏清说，哦，原来是这样啊！他们说“哦”字的时候，故意把语调拖得很长，在嘴里转了个弯，像是在表达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夏清如此细心周到地养着这盆水仙，并不是出于她对生活情趣的追求，也不是因为对水仙花的喜爱，而是因为这是顾冬对她的叮嘱。夏清和顾冬是同一个导师名下的研究生，夏清现在读研二，顾冬已经是博三了，她刚进教研室的时候，导师没空指导她，就安排顾冬来带她做课题研究。顾冬对待学术问题非常严谨，他严格把控着实验的工艺参数和操作过程。夏清有一点操作失误的地方，他就会指出来，让夏清重头再来。夏清刚开始不适应他的严格要求，常暗自抱怨着师兄的苛刻。后来她发现师兄对自己的实验也同样的严格，有一回，她盯着一丝不苟地做着实验的师兄出了神，她脑海里冒出了一句不知道在哪里看来的话：认真的男人最性感。渐渐地，她喜欢上了和师兄独自在一起做实验的时刻。她认真地查找文献，提前做好准备，仔细地按照师兄的要求来。她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和表扬。

没过几天，球茎上端就冒出了一个个嫩绿的小芽，绿芽越长越大，长成了一丛丛翠绿的叶片，盖过了瓷盆的边沿。教研室里的师兄弟姐妹们人时不时地指着窗台上的绿叶说：瞧，夏清养的水仙发芽了，夏清养的水仙长叶子了！顾冬看到长得旺盛的水仙对夏清说，还是你行！这是在夸奖她，夏清喜欢听师兄夸奖她。每次做完实验后，她把整理好的实验数据交给师兄过目的时候，师兄便会这样夸她，每当这时，夏清的脸就会悄悄地红了起来，就像秋日里挂在枝梢上的苹果。

天气越来越冷，教研室里通了暖气，室内温暖如春。窗台上的那盆水仙也长得越发的旺盛了，一个多月之后，从叶片间抽出了细直的花葶，尖上是一团还没长开的花蕾。花蕾长开了就成了花朵，每枝花葶上都开出了三朵花。夏清仔细地端详着盆里的水仙，多么精巧的花朵啊！洁白的花瓣中间嵌着一圈金黄色的花冠，里面是两三点可爱的花蕊和花粉。它们散发着馥郁的香味，房间里的其他人都闻到了，他们对夏清打趣地说道，夏清养的水仙花可真香！

顾冬也闻到了水仙花的味道，他很高兴。有一晚上，教研室的人都回去了，只剩刚做完实验的夏清和顾冬。顾冬有些兴奋地邀请夏清去奶茶店喝奶茶，感谢她把他的水仙花养得这么好。夏清说师兄你太客气了，其实我也很喜欢养花种草。顾冬说你这么细心周到，将来谁娶了你一定很幸福。夏清听她这么说，立马涨红了脸。顾冬继续说道，其实啊我要感谢你的不止这个。夏清有些懵然地问，那你感谢我什么。顾冬便告诉了她原委。

原来给顾冬送水仙球茎的老同学不是一般的老同学，是个女同学。他们是在大学本科时候的学生会认识的。本科毕业后，他选择继续深造，她去别的城市工作，一别数年，两人几乎中断了联系。可就在去年，他们在另一个学生会好友的婚礼上重逢了，俩人在酒席上坐在了一起，别人喝着酒，他们说着悄悄话。他说你变得更漂亮了，她说你越来越稳重了，他说我还单着呢，她说真巧啊我也没结婚呢。在别人的婚礼上，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婚礼结束后，他们在微信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前段时间她在网上买了一盒水仙寄给他，并告诫他把它养好了才会答应他的求爱。他把夏清养得叶绿花白的水仙拍了照片发给她，她很满意地对他说没想到你一个理工博士还挺细心，看在水仙花的份上，我就答应了你，你以后得像对它一样对我。顾冬在心里乐开了花，忙不迭声地说一定一定。

夏清听了师兄的一番话之后，心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她努力保持着镇定，脸上挤出笑来对顾冬说恭喜你啊师兄，一盆水仙就抱得美人归了。顾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亏了你啊夏清，明年我女朋友再给我寄来，我还交给你帮我养着。夏清在心里说我才不给你养呢！但她嘴上还是说好啊好啊，她知道如果师兄真要她养，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帮他悉心地养护，好让他拍出满意的照片去交差。

夏清看着窗台上的那盆水仙，大把的叶片簇拥着几朵零星的花，显得花儿有些孤单，她忍不住嘟哝了一句：要是再多几朵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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