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树林随想

雨后的树林，落叶变得柔软。黄色，棕色，棕红色，淋了雨的落叶，踩上去绵软，发出声音低沉。我来回踩，用鞋底踢着拂过它们，使声音更响。

戴耳机的老爷爷，低头向前走着又像是没有走着。看他轻浮于路上，永远不往旁边看也没有神情。他从山的开头，经过湖，再走进树林，在树林走来走去。步履是一样的，身体是僵硬的。也许人老了就是这样。

我想到奶奶，看到她眼里的白，眼边皱纹，眼眶凹陷，我听到她的声音对我说什么。我对她说什么都要重复一遍。

我走过树林外草地，香蕉树，雨滴落在荔枝树影上。我抬头看。我变得暮气沉沉，老年的特征也在我身上出现了。

鸟声吵闹中，天气阴冷，有个老人来到亭子。我站在亭子外，看着他走过来，他拿着一把长雨伞，另一只手拿一瓶矿泉水。他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叫我靓女，我连忙回应他早晨。

一连好几天，我在亭子外看他天天来，躺卧在廊下石条上，看着手机，旁边一瓶水。单薄的衬衣。我感觉那石条久躺必然寒凉。有本地人走过和他打招呼，他依然躺着。

他这天来晚了。走过我身边。我才注意到亭子那边的椅子上有个白发苍苍老人在等他。他们招呼着，坐在椅子上聊天。我站在他们不远处。听着他们呢呢喃喃说着本地话，像在催眠。老人有时打着手势。

疫情把树林里篮球场封起来。

篮球场路上那棵桑思树开出叶子已是郁郁葱葱。投下的阴影笼罩在小路。树干优美俊黑。走进树下荫影里，抬头看绿叶层层叠叠，树枝方向是一致的，树叶的方向也一致，像有某种力量催发着有秩序扩散。

树包围的安全感。是我熟悉的。

球场上拉着红白警告线。

一个男孩抱着篮球望着空空的篮球场。

一棵荔枝树枝上绑着几圈绳子。我顺着绳子往上看，树枝扭曲生长的形态，树皮的质感，又是我熟悉的。

香蕉树后高高的荔枝树，树尖有个闪光点。我停下，是只小鸟。我看着它突然转动身体，不费吹灰之力突然掉下。像被人打中一枪，像人类跳水自由落体。我从没见过这样。我循着它跳下寻它身影，却被高高大大香蕉树挡着。

东边的桑思树长势缓慢，绿叶稀疏。新绿的嫩叶，刚长出枝头带着褐红色。

站远处看树林，桑思树突现在树林间，很好辨认。它们比荔枝树要漂亮雄伟。鸟儿一群黑点在树的上空飞过。天空一面泛白，一面飘着灰色雨云。

荔枝花开得最茂盛。

风吹着叶子和花，向我汹涌而来。

树下有密集的声音不时落下，滴滴答答，落到树下的植物叶子上听着像雨点，落到巨大的水芋头丛里窸窸窣窣。

我去找来看，是开完的荔枝花上的东西，一个小点，实心的。落在路上多起来远看一片青色毛绒。我在树下停着等，伸手看，却没有落在我手上，身上。

那棵紫荆花开得最茂盛。我以为它经过上次大雨结束开花，谁知花开得密密麻麻往树尖窜，把叶子抛在下面。我想看花变得困难了。

我看亭子外一棵小小山茶花花开花败。

终于看到戴耳机的老爷爷也掏出手机对着山茶花拍了拍。

我经过数了数，树上十朵，落在树下两朵。

没有了篮球声的树林，只有鸟声，只有扫地工人的沙沙声。

我踩着坡上一条由树叶冲出的小沟，爬上爬下。小沟旁边长着水芋头和蕨草，叶子上的水溅湿我的裤腿，我看着断截的泥土里怕惊吓到里面的蛇，我的双脚踩着泥土落叶上坡下坡落差使我快乐。在家乡的山上我常常这样。

藤蔓枯干在荔枝树上。

枯干的藤蔓垂挂在许多树上，然后树也一起枯干。

我看着枯叶下冒出来的荔枝小苗。孤零零一棵。我几乎可以看到围在它身边一群孩子们。真是可怕的记忆呀。孩子们把它周围的土小心挖开，七手八脚哄闹着小苗拔断了。

就是这样的雨后，这样的小树苗到处冒起来。它迎着许多新奇的目光。终于成功地移到家门口。孩子们七手八脚扒开泥土的砖块把它围了一圈，又觉得缺少点什么，不知在哪里找出一个破竹筐再围在砖块里。给它浇水。连续几天拔出它的根看看又埋下。它终于在土里长稳，孩子们日复一日成长，它终于长成一棵棵石榴树，芒果树，龙眼树或者别的树。在每个家门口的家乡，总有见到这样的小苗。

这里的树枝在树下一动不动，没有人翻动，在这里它们是不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