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子弟江湖老(中一)

2022-06-18  本文已影响0人  黄潮在高原

(七)鱼跃此时海

上回说到双儿刘泽明因为画伟人像去了高北门外的美工社。不长时间,社会上到处都挂满了伟人的画像,连小学校每一间教室黑板上方都挂上了。大的印刷厂似乎也可以印制大尺寸的彩色图像。

美工社是集体企业,自收自支还要上交街道集体。画像的生意大不如前。正好开了“九大”。那是1969年的4月,整个神州大地一片红色的海洋。邮局也顺势发行了“全国山河一片红”的纪念邮票。因为设计人员的疏忽,把台湾也圈进去染得通红,成为一枚错票。后来在集邮市场上成为宝贝,价值高出数百上千倍。

刘泽明夫妇

为了庆祝这伟大会议召开,乐山县各行各业在军人的管理指挥下,展开轰轰烈烈的宣传活动。学生开始回到教室,工人回到车间。巳经毕业的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则下乡当了农民。那时的说法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县里集中了画画的、唱歌跳舞的各种文艺人材,在此基础上,成立了“毛译东思想宣传队”,简称县宣队。大本营就设在乐山城的中心,老公园内。那时的公园是乐山的文化体育中心,有唯一的灯光球场,有演出京剧的礼堂,还有一段曲廊荷池、有图书馆。

刘泽明在美工社干了两年,又被抽去县宣队干了半年,除了画宣传画还要拉二胡伴奏。这人总是有几个面,有些人喜欢热闹,有些人则好清静。

在宣传队,因为是临时组建的机构,只发基本生活费。刘泽明找到几个人,一同去街道上找到杜街长,把几个人遇到的生活状况汇报了。那时候,乐山城不大,由城关区管理,区是一县的派出机构,区下设街道,相对应于农村的公社,街下设会,则同农村的大队,会下再设组,等同于生产队。

那时候的街道有许多小企业,什么白铁社、搬运社、豆腐社,以及刻私章配钥匙补皮鞋的行当,都归街道管理,个人是不准干的,那是资本主义。

二街的范围大,一边从斑竹湾李码头一直到铁牛门,另一边从陕西街经铁门坎到月儿塘下丁东街,府街玉堂街都是二街的范围。街道可以办企业。杜街长同意了来找他的四个人的要求,办一家以印像片为主、兼照人像的小作坊。

当时乐山巳经有几家大相馆,绘芳照相馆、东方红相馆等,生意兴隆,属于县饮食服务公司管理的国营企业。杜街长怕他们经营不下去,让他们先不要声张,干起来再说。

于是,这几个自由组合的街道上的居民,租了小十字临东大街的一小铺面,各自带着自己的照相机、印像机等设备悄咪咪开了张。许是那时候照相是唯一高雅的文化生活,无名无姓的照机馆第一个月就收入了三千多元。这在当时可是笔巨款。同时也可见当时开相馆是一门好生意。

在杜街长的支持下,相馆正式运行了,仍然没有名字。大家口口相传的是,小十字口子上的相馆,或者是双儿在的相馆。

相馆当时有六七个人,门市上开票的两人,每月工资24元,刘泽明聪明,火线突击学习,从照相、冼像、印像、放大都做的不错,工资和另外两位专业照相师傅一样,每月38.5元,其余的32元。

刘泽明运气好,在那样一个求职求生存相当艰难的岁月,终于有了一份他喜欢,并能给矛他稳定收入的工作。

临时组建的乐山县宣队,热闹了不长时间也被解散。住在较场坝,人称乐山黑牡丹的美女,长得纤秀多姿,县宣队解散后分配去了黄家山游泳池旁的牛奶场。说牛奶场是夸大了,当时也就几头奶牛。

美女黑牡丹每天的工作,骑一辆自行车,车后挂一白铁皮做的奶桶,一路上“哐啷哐啷”,响声很大,订了牛奶的人家听见响声,赶紧拿出装奶的容器等在街边。许多想看美女的青春小子,也趁机寻声驻足过过眼瘾。

显然这日晒雨淋的送奶日子不安逸,不久,黑牡丹调到绘芳照相馆开票,以后,又顺理成章找了照相馆的同事,喜结良缘!这是后话。

(八)江湖险恶

北宋大文人苏东坡写过一文,他说做人要做这样的人。“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意思是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人要活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现实生活中,人,是一个最难写的字。

在西南地区,特别是四川沿江一带,从成都到乐山、泸州重庆、万县涪陵,特点是靠山临水的码头,崇尚两个圈子文化,一个是官军阵营,一个是江湖袍哥人家。

陌生人到了这一类地头上,总得拜码头,依靠一方,否则寸步难行。

1949后,因了四川滞后解放,进军四川的刘邓大军,随行有大批北方地方干部,也有江南地区先行解放后召收的积极青年,统称南下干部。

这些南下干部后来成为四川各单位、厂矿的负责人。既然是南下来的,他们的语言就和四川本地人明显不一样。另外,为了方便工作,他们又统一说起各种味道的普通话。至于他们的儿女,受其影响,也说起带有川内语言特色的椒盐普通话。

这个习气从1950年一直延伸到1985年,那个阶段,因为户口制度、交通不便,人员往来不多。比如在乐山或者泸州,听见有说普通话的人,其背景与当地土著肯定隔了不止几条河。如果你是单位上的人,有人操着普通话找你谈话,恭喜你,你被上级领导看上了。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在乐山操普通话的家庭,都是有背景的行实人,不愁衣食的人家。

小时候我住在县街一个杂院里,刘泽明从虾蟆口杨宗阔家搬出来后,也住在杂院的阁楼上。

写到这里,还要交待一段往事,乐山天才的小提琴家杨宗阔,因了出身世家。1965年前后的四清运动,他们家被扫地出门,房子归公,杨宗阔一家安排住进了泌水院一幢干打垒房子的二楼。

许多年以后,就在我写这篇刘泽明往事,认识了一位熟悉杨宗阔在泌水院的邻居,姓房,他说,杨宗阔家具体是怎么被赶出虾蟆口老宅的,细节记不清了,只见过抄他们家收缴的许多物品,包括高脚玻璃杯被贱卖。

房先生说,“我就是在他的影响下,一生从事文艺工作的。当时还有胡家的,胡建,三兄弟都从事绘画,冯玉文和我一个院子,还有画家刘朝东的儿子刘少峰拉小提琴,同样技艺精湛。里边就有这么多人喜欢文艺。”

刘泽明一直租住杨家的房子,到了这时,主人家都扫地出门,何况租房人,只好找了县街一大杂院的阁楼栖身。

大杂院调皮小孩的母亲在搬运社拉板板车。父亲在贵州修铁路。家长脾气暴躁,从学校受训回来,抓住小孩屁股上几巴掌。嘴里说,打架也不张开耳朵听一下,说普通话的你也敢下手,你还想不想去学校都还是问题。说着又打了几巴掌。

旧时乐山。除有官方背景的之外,还有一种势力。即袍哥人家。码头上的袍哥人家,无论是仁字号还是礼字号,一概的低调,即使是舵把子,往茶馆里一座,照样是一坐一位,自己付茶钱,如果有人高喊,某大爷的茶钱我开了。舵把子也会赶紧起身,双手做出手势谢了。

哪象今天一些老板,架子嘿大,端起。

有一年,我在昆明认识一个乐山人,他回乐山见一位意向投资人。我正好也在乐山,便开车送他去一家茶馆见投资人。

把车停好,陪他上楼。意向投资人是位年轻人,双脚架在茶桌上,茶桌上摆着一盒中华香烟,昆明回来的朋友赶紧向他打招呼,同时把我介绍给他,说是昆明的朋友,也是乐山人。

年轻人双腿仍然架在桌上,不正眼瞧我们一眼,就当我们不存在。手指上把一把有奥迪标志的车钥匙甩来甩去,一点没把面前的两个比他年长的人放在眼里。等我朋友认真向年轻人介绍完投资项目,走出茶馆,我告诉他,此人不可交道,即使他有再多的资金,你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要他加入和投资。

右边挂相机为刘泽明

扯远了,赶紧转回正题。

刘泽明在东大街口子上的无名相馆扎下根,收入稳定,心情愉悦。二十六七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老师,姓何,长得婀娜,瓜子脸,人称何仙姑,可见其漂亮。

何老师刚离婚不久,因为照相、印像与刘泽明认识。古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缘对面不相逢。显然何老师便是刘泽明今生今世的梦中人。

刘泽明生性胆小,怕何老师看不上他。写信去追求,用鹅毛笔蘸墨水,一笔一划很认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知识,说法国贵族耍女朋友都是这么干的。写好,他反复看,精心叠成鸟状,放入信封。然后请我喝一杯白糖开水,让我送去何老师教书的月儿塘小学。

后来,刘泽明真的把何老师追到手,明媒正娶。

人世间的好日子不会无止境。

刘泽明工作稳定,收入不错,技术在无名照相馆数一数二。自然引起有人关注。由于技术好,许多年轻女性,经常邀请他外出照相,一天,几位在医院工作的年轻女子,约上刘泽明去了黄家山游泳池。那时没有专门的泳衣,她们穿着紧身的宽肩背心,在泳池上下东一张“咔嚓”,西一张“咔嚓”,照得欢。

晚间刘泽明把底片冲洗出来,然后放大印制。许是背心色浅,与人的肌肤融为一体,娜娜多姿,胴体毕现。连刘泽明也为自己掌握曝光时间精准而骄傲。

这批照片被同在一个相馆的同事悄悄留了几张。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结婚不久的何老师突然敲响了向乐军的门,惊慌失措的把一台照相机交给他说,“双儿遭了,被人说是照流氓相,要没收相机。你帮收藏一下。”

不久,双儿刘泽明以“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戴鸭舌帽(电影中的反派人物都有顶鸭舌帽),拉扰腐蚀革命青年,照黄色照片”被判入狱,送去沐川五马坪劳改农场劳动教养三年。这是发生在1973年秋天的事。刘泽明新婚不久,妻子已有身孕。

(写于2022年6月18日,时为刘泽明脑梗、内出血在乐山市中医院抢救,并下发病危通知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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