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妖情缘

2020-02-15  本文已影响0人  玉格安

“啊...妖怪啊!”

阿妩尚未睁眼,又是惊恐的尖叫声,多少次了,次次都一样,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声音尖锐刺耳,震地阿妩脑仁儿疼,本能地想伸手揉揉太阳穴,这才想起自己是没有手的。

唉,九百年了,过了九百年没手没脚没身体的日子了。

这也是第九次了,再有一次就可以结束了。可是结束了,又当何去何从呢?

对于做件妖之前的事情,她总是模模糊糊,有些影像,却又说不出来,似是被刻意隔绝了一般。

对于做件妖之后的事情,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似乎并不敢有什么期待。

阿妩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又眨了几次,粘液被眼皮拉断,她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一次居然是只小羊,毛绒绒的,软绵绵的,只是身上还有着从母体内带出来的粘液与胎垢,显得有些恶心。

虽然这种状况已经历了八次,可阿妩还是想吐。

羊妈妈躺在一边,不知是死是活,想必也是被阿妩的样子吓到了。

想来,就算是母羊也很难接受自己的孩子长着一颗异类的脑袋吧!

是的,可爱的小羊身体上长的是一颗人头,即是阿妩的人头,如新生婴儿头颅一般大小。

脑袋虽小,风情可不少。青丝如瀑,杏眼半睁未睁,眼波流转处,净是挑人的小钩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勾了魂去。

鼻子小巧,菱唇嫣红,肌肤恰如婴儿,娇嫩白皙,吹弹可破。

这是一颗漂亮的人头,阿妩一直引以为傲。

刚刚看着母羊生仔的人被吓跑了,阿妩也不急,等他叫了人来,她再预言。

预言本就是讲给人听的,没人听到,她不算完成任务。

阿妩是一只件妖。件妖就是长着人头的妖怪,人头生于各种家畜身上,诸如马牛羊狗等等。每百年出现一次,预言灾祸,无一不准,说完即死。

当然,皆不得好死!

时间并不长,那人便叫了一大群人过来。呜拉拉地,一下子围将上来,将阿妩围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趁着众人初见件妖,正是新奇,抻着脖子努力细看,无暇说话,场面安静之时。阿妩挺起头颅,开始预言。

“三月无雨,此间大旱。蝗虫过境,死尸遍地。”阿妩的声音清晰嘹亮,每个字都如同钢针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话音方落,有人还在震惊之中,有人已大怒不已。

“我们刚刚祈雨,这妖怪就说要大旱,真是晦气!”

“这难道就是旱魃?”

“不管她是什么,这么诅咒我们,烧死她,让她的诅咒跟她一起去死!”

这话引起了群情激愤,众人纷纷响应,呼喊声此起彼伏。

阿妩先前还没觉什么,只等着身死,这一趟差事就了了。可就在此时,事情急转直下。

“都闪开!”一个洪亮粗嘎的声音传来,带着冷酷与残暴。众人似是都对之有所忌惮,纷纷躲闪退让,一条小路开辟出来。

一个身形高大,满身横肉的男人,手里拎着一把大砍刀。随着他走近,一股生肉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胡屠夫,砍她,把她砍得碎碎的,叫她胡说八道!”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其余人纷纷附和。

砍碎,太血腥太难看了,最重要的是若头被砍碎了,我就真死了!阿妩心下一阵恐慌。

胡屠夫掂了掂刀,比划几下,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众人纷纷叫好,间杂着催促之声。胡屠夫方才把砍刀举过头顶,双目圆瞪,只想着大喝一声,就砍将过去。

阿妩却突然抬起头,直视胡屠夫,双目盈盈微含泪,朱唇颤颤若喁喁,一副欲语还休,眉间眼底都是情,直叫人心酥酥手软软,任她说啥都行。

胡屠夫一介粗人,当然难挡此种风情,一下子软了半边身子,再也无力举刀。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冲出人群,抱起羊身的阿妩,拔腿便跑。

“我认识你吗?”阿妩靠在那人怀里,抬眼看他的眉眼,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是谁。

那人抱着阿妩从村子里逃跑之后,村人穷追不舍。那人一直跑,一直跑。直到阿妩身死,脑袋顺利脱离羊身,进入昏睡,他将羊身弃之不理。

阿妩醒来时,身后便再也听不到村人的呼喊声了,想必是村人看到那羊身,以为妖怪已死,便罢休了。

那人有时坐下来休息,有时慢慢行走,但不论何时,他都把阿妩小小的脑袋搂在怀里,如珍似宝,小心翼翼,细致呵护。

他的眸子幽黑深邃,如无底洞般,阿妩不敢多看,总觉得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吸进去,再也出不来。他的唇极薄,红艳艳的湿润,似是罂粟花一般,充满诱惑。

阿妩以舌舔唇,有些饥渴,想以自己的唇去尝尝那两瓣薄唇的滋味。

这一幕,被不经意间低头的男人瞧见,他喉头瞬间涌动,百般情愫涌上心头。本想不顾一切吻上去,那日思夜想,深深思念的人那!

可是看她人不像人,鬼不似鬼,只留一颗脑袋,似只极常人一半大小的脑袋,还要受千年的折磨。他心中痛苦难耐,什么欲火情愫,全都化作了万千柔情。

他将阿妩举高,贴了贴她的脸,没有回答阿妩的问题,低声说道:“我是飞鸟儿。”

“飞鸟儿,天上的飞鸟吗?”阿妩娇笑着问,很显然不是。心中却有一个影子突然跳出,站在月光下,孤单倔强,一双漆黑的眸子,一刻不错地看着她,执着地想要她回头。

阿妩知道自己没有回头,否则也不会是如今这情形。

“我们去哪里?”阿妩甩甩头,不去想那些。

“北海。”飞鸟儿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阿妩心中一阵疑惑,北海水穴,是她栖息之所,也是她受刑之处。

我知道的很多,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可你却都想让我不知道,什么都自己承担!飞鸟儿心中又一阵翻腾。

从出发至北海,阿妩算着天数,足足走了一月有余。飞鸟儿一路风尘仆仆,阿妩脑袋也恢复了常人大小。

“总算到了。”阿妩叹了一口气,是结束,又是开始。

“九次了,就要结束了。”飞鸟儿也叹了一口气,却非常轻松。

“哇,你都知道?”阿妩惊讶。

“我抱着你走了九次!”飞鸟儿仰头看天。“以前,你每次脱离畜身,都会进入昏迷,直至进入冰穴。这次却醒来的早,想必是因为快要结束了。”

“哦,谢谢你!”阿妩还是一个有礼貌的好姑娘的。“每次都走了一个多月吗,太辛苦你了!”

“不是一个月,是两个月。这一次你只睡了一个月。”飞鸟儿淡淡回答道。

“我...”阿妩想再感谢,却不知当如何说出口了。

“不用,你永远不用跟我说谢谢!”飞鸟儿真挚地看着阿妩的眼睛说道,边说边抱着他进了冰穴。

“这里又冷了很多,你自己保重,我会进来看你,但却不能待太长时间。”飞鸟儿嘴里说着保重,手上却把阿妩往上抬了抬,贴在胸口,不舍得放下。

“这具身体承受不住这寒冷。”飞鸟儿又叹气,语气中是说不尽的惋惜。

阿妩也不喜欢寒冷,不舍得在飞鸟儿胸口蹭了蹭,柔柔的,软软的,绵绵的,真舒服!阿妩有些陶醉,却又猛然醒悟,惊诧不已。

“不用惊诧,就是你想的那样。”飞鸟儿很坦然,“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都要结束了。”

阿妩还是疑惑,飞鸟儿却是不想多作解释,将她放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便走了。

阿妩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寒意很快袭了过来,惩罚又开始了。

“赵氏阿妩,魅惑君王,残害忠良,祸国殃民,作恶多端。处身首异处,抛身荒外,受野兽啃食之苦;首,罚在北海冰穴,受千年寒凉之苦。每逢百年,化作件妖,预言灾祸,尝万人唾骂,粉身碎骨之痛!”

每天都要读一遍,烦不烦,阿妩嘟囔。剧寒涌来,似是威吓,阿妩闭嘴。

日升日落,秋收冬藏,一年转眼过去。来来往往,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冰穴之中,没有黑夜白昼,只有无穷无尽的寒凉。阿妩睁眼是凉,闭眼是冷,脑子被冻的昏沉沉的,每天都盼着飞鸟儿快快来。

即使阿妩这也盼,那也盼,飞鸟儿还是只有月圆之夜才会进来探望。冰穴酷寒,平常身躯难以承受,月圆之夜,冰穴极寒之气稍稍散去,飞鸟儿才敢进来。

因着阿妩不饿不渴,飞鸟儿并不会带来食物;又因着本就是受寒凉之苦,飞鸟儿也不敢弄什么棉被棉袄之类给阿妩御寒,唯恐一个不慎,又加重刑罚。

飞鸟儿会跟她说话,说他这九百年的流浪,说他遇到的人和事,但他却从没讲来和阿妩的渊源。阿妩调皮,软硬兼施地磨他,他也是闭口不言。

“你自己想起来,才是真的!”飞鸟儿认为他讲出来,就像是别人的事情,阿妩自己想起来,才真正是自己的记忆。

阿妩没辙,只能放弃。

飞鸟儿越来越英俊,剑眉星目,眼神深邃。鼻挺如峰,薄唇紧抿,轻易是不肯笑上一笑的。但飞鸟儿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妖娆,酥胸高挺,俏臀傲人,凹凸有致,袅袅娜娜。

若是常人见了,只会道一句妖怪,可阿妩却是见怪不怪了,自己不也是只一颗人头么!

然那飞鸟儿呢,也不再刻意遮掩,每次都是大大记记的挺酥胸,扭俏臀。阿妩忍不住打趣他时,他便会宠溺一笑:“这都是你的。”

冰穴最后一日,阿妩只要再作一次件妖便真正自由了。飞鸟儿不出意外准时出现在冰穴,阿妩以为他是前来庆贺并相送。

只是,这一次,飞鸟儿居然穿了女装,草绿色的衣裙,罩了湖水蓝的纱衣,清新出尘。纤纤细腰,系了桃红的丝绦,结成了漂亮的桃花络,行走间如落英纷飞,一枝红秀,独享春光。

他那男儿面目,配上那靓丽衣衫,虽说有些违和,可单单来看面貌或是身形衣裙,都可称怎一个美字了得!

飞鸟儿不理阿妩那着迷神情,走到她身边坐下,将阿妩放在膝头,自袖袋摸出一枚发梳,竟开始为她梳理长发.

"以后,阿妩便将前尘旧事全都忘却,去作一凡人便好."飞鸟儿边为阿妩换发,口中边轻声念叨,又似是嘱咐:"寻一珍爱你的男子,生上三五稚子,就此终老一生,可好?"

"你面容娇媚,生为女子,这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弊病."飞鸟儿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我只愿你安好!"

阿妩听得迷迷糊糊的,想着问一问,却张不开嘴,沉沉睡了去.

飞鸟儿见阿妩终于睡去,叹了口气,轻松了不少,轻抚她眉目,轻轻一吻印在她额间,你一定要好好的.

阿妩再醒来时,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了身体,她开心不已.轻快地转了好几圈.仔细瞧瞧,草绿的衣衫,湖水蓝的纱衣,还有那桃花络,这不是飞鸟儿身上的么?

阿妩惊醒,这就是飞鸟儿的身体呀,联想到飞鸟儿经常讲,"这本就是你的,""这都是你的",原来他早就如此打算了,可是他人呢?

阿妩四下观望却不见飞鸟儿,难不成他替我去作了那件妖?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阿妩飞身跑向那冰穴深处的畜生道.

天神为惩罚阿妩,专门在冰穴深处设了一眼畜生道轮回口,只为阿妩投生件妖所用.

果不其然,飞鸟儿头颅就在畜生道不远处,正徐徐前往.

"飞鸟儿!"阿妩大叫一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泪珠如断线,全力奔将过去,将飞鸟儿紧紧抱于怀中.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

"这本就是你的身体."半晌,阿妩渐渐平静下来,飞鸟儿方开口说道:"千年前,你的身体并未被野兽啃食,而是被我吃了."

阿妩惊诧,不敢置信,飞鸟儿继续说道:"那之后,我不死不老,身体也慢慢变成女子模样,我便知晓,这是你的,我终于将之还给你,正好!"

飞鸟儿在笑,很轻松,阿妩却只想哭,哇哇大哭.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呢?

阿妩一时无法接受,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要夺取别人的身体,心下有些癫狂,手脚忙乱.

她站起身,抱着飞鸟儿的头颅,想还,不知如何还,想逃,不知何处逃.无头苍蝇般,胡乱游走,一个不慎,两个一起栽入了那畜生道轮回口.

再醒来时,阿妩觉得有些挤,有听到叫声,却只是惊,还有些喜悦,却没有以往那种恐慌.空气中满是那种丁香,茴香,豆蔻,生姜等各种辛香料调在一起的气味,有些刺鼻,阿妩不喜欢.

阿妩睁眼,先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两人极近,他眉眼含笑,薄唇微翘,正是飞鸟儿.阿妩正想问,却忽然发现她与飞鸟儿两颗头颅居然在同一个颈子上.

那是一头刚出生的小牛,全身洁白,四肢十分柔软,尚不能支撑身体,是以只能卧在地上.

也是了,那身体本是飞鸟儿的,又以她和血肉滋养,两者合一,就不能独独说是哪一个的了,那是他们两个的.

是以,这投生件妖,也是两人一体.

想通了这关节,阿妩向飞鸟儿展颜一笑.忽又觉得脑中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你我共用一体,也头脑也相联了.又经过那轮回之苦,该知道的,想必你都知道了."飞鸟儿像是看穿了她一样.

"嗯,都想起来了."阿妩情绪有些低落.

千年之前,恰逢灾年,阿妩父母双亡,她与姐姐相依为命.却不料,姐姐带着她出外找事做,以填饱肚子,两人被山匪掳走.在山匪巢穴,飞鸟儿分了半个饼子给即将饿死的阿妩.

不知幸还是不幸,王上派兵剿灭山匪,领头的将领却为了军功,把被掳来的良民也作了匪徒屠杀.姐姐情急之下,将阿妩与飞鸟儿藏在柴堆里,一人迎上将领的屠刀.

阿妩亲眼目睹唯一的姐姐死在眼前,心中仇恨不已.

后来,阿妩决心以绝世容貌为武器,修习魅术,成为王上的女人,迷惑君王,有了权势再报杀姐之仇.

月下寒夜,阿妩执意要走,飞鸟儿竭力相留,两个都倔强,一个远去,一个孤立当场.

后来,阿妩报了仇,手刃杀姐仇人,却也因此枉杀陷害了一些忠良之士,落得一个妖妃祸国的名声.

当然王上也不是明君,昏庸无道,最后国破家亡,自杀于宫庭.后继者却是先王上的亲族,为了先王上名誉,便找了一个替死鬼:阿妩.一干罪名全都栽到了她身上.

更有神通者作法,祈天神降罪于阿妩,于是阿妩便受了这千年折磨惩罚.细细讲来,阿妩也不是全然无辜.

飞鸟儿拼命相救,却落得个池鱼之灾,因得吃了阿妩的血肉,又拣回一条小命.后来便全力护她周全.

思及前尘旧事,阿妩也淡然了.仇也报了,罪也赎了,现在如今只情未还了.可还是先了却眼前事,再谈情吧.

周圈围了一群人,黝黑皮肤,卷卷的头发,眼大嘴大,男子衣饰简单,毛发发达,女子衣着鲜艳,却俱都蒙着面孔.与中土截然不同.

他们在阿妩和飞鸟儿身上挂上鲜花,身前摆上各色食品,五体投地跪拜,双手合十祈祷,不知口中念着什么,却极其虔诚.

阿妩和飞鸟儿面面相觑,都不知应该怎么办.他们说话,周围的人也听不懂,只能等了.幸好有食物,有喜欢的那个人在身边.

反常的是,他们却一直未死,即使阿妩说出了预言,一直数月,两头一身都好好活着,确切地说是被供着.

直到,一个英俊的年轻和尚来到他们面前:"小僧玄奘,来自东土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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