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人
1
2007年,我还在浦东新区卖凉菜。
那天晴朗,我蹲在菜市场门口抽烟,那个地方向阳,我很喜欢剁完手撕鸡去那里蹲会儿,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一般都是眯着眼叼着烟打量着面前来来回回的少男少女。
男的打着领带夹着公文包很有派头,女的画着淡妆撑着太阳伞打扮时髦。
在这个时候我会发现自己活的像条狗。
我抖了抖烟灰发现光线被挡住了,皱着眉头看了看发现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
小姑娘带着太阳帽披着防晒衣,怀里还抱着一条哈巴狗,她走到我跟前说:“我认得你,你叫张西西。”
我看着小姑娘怀里的哈巴狗说:“我发现我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你说它吗?”小姑娘亲昵的拍拍哈巴狗的头说:“它叫妞妞,现在已经三岁了。”
我捻灭烟屁股上的火星抬起头问:“你认识我?”
小姑娘摘下太阳镜凑过来说:“我不仅认识你,我还认识未来的你。”
我笑着打趣道:“怎么样?十年后我是不是妻妾成群家财万贯?”
小姑娘弯着嘴角说:“甭管你信不信,我是从2017年过来的,十年后的今天你已经死了。”
“死了?不对吧?我每天都会偷吃店里的牛鞭按理说不至于活活虚脱致死吧?”我装作一副沉思的样子接着说:“难不成十年后我真的有了三宫六院?”
小姑娘的眉头涌出一团黑线说:“你这贫嘴的毛病原来十年前就有了。”
“懒驴上磨屎尿多的东西……!”耳边又传来店长的吼叫。
我站起来戴上围裙说:“小姑娘,哥哥要上班了,哪里来的哪里回去吧,晚了我怕你赶不上通往十年后的末班车。”
店长咆哮着走出来脸色有点像我经常偷吃的酱猪肝,随后看到旁边的小姑娘转身挂上笑容露出满是黄渍的门牙龇牙咧嘴笑着问我:“西西啊,这个小美女是你朋友吗?”
我扣了扣帽子说:“我不认识她。”
2
这天下午店长一直问我小姑娘是谁。
我说不知道,可能是青山医院的门没关紧吧。
店长背着摄像头捏了块牛肉放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我说你小子怎么会认识人一黄花大闺女。”
我看着盘子里的碎牛肉没说话,店长嘬了口牙花子说:“那块是赏你的。”
晚上八点下了班,外面也下起了雨。
我向来都是丢三落四的人,早上来没拿伞于是蹲在门口点根烟准备等雨小些再走。这还没刚点上烟脑袋上就多了把伞,我咬着过滤嘴说:“怎么?时光末班车没赶上?”
小姑娘瞥了我一眼说:“我叫陈旧旧,真是从2017年过来的,你确实在十年后死了。”
“暂且相信你吧。”我可不想淋着雨回家于是接着说:“话说十年后是不是可以随意来回穿越时空啊?”
陈旧旧白了我一眼说:“你真以为有那么简单,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接着追问道:“死也要死个明白,你总要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吧?”
陈旧旧摇摇头说:“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我有些郁闷,心说你这不是存心涮我嘛,时间到了我不就死了。
陈旧旧打着伞说:“走吧。”
“去哪?”我没好气的说道。
陈旧旧没搭理我自顾走着说:“去你家。”
3
我发现陈旧旧比我还熟悉我回家的路。
陈旧旧挑了最近的一条路走进了小区,上了三楼,然后找我拿钥匙开门。
我甚至怀疑陈旧旧会不会是个变态,专门偷窥我的生活。
陈旧旧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收了伞说:“你别想太多,我后来经常来的。”
陈旧旧进了房间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我问她找什么,陈旧旧说找酱油,我又问她找酱油干嘛,她说给我做可乐鸡翅。
陈旧旧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皱着眉头靠在厨房的门上。
我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生活很难的。”
“有多难?”陈旧旧问我。
我掰着手指头数给陈旧旧听:“炸过鸡排,卖过烤串,现在给人家称凉菜。变的是工作,不变的是工资。”
陈旧旧看着我说:“你就没想过做点什么?”
“想过啊!”我脱掉臭袜子塞在鞋子里说:“我想店长别再克扣我工资了,这样说不定我做个三五年能攒够老婆本。”
陈旧旧听后不知道抽什么风关上门就走了,我问她去哪里,她说去买酱油。
陈旧旧走后我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陈旧旧已经回来了。陈旧旧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说:“我先走了,锅里有饭你别忘了吃。”
我揉着眼睛说:“那么晚了你还要走啊?”
陈旧旧把鸡翅装盘端了过来说:“我不能跟你接触太多。”
“为什么?”我发现我很喜欢问为什么。
陈旧旧眨着眼睛说:“我是从未来过来的,不属于这个空间,我们接触时间长了会导致磁场异变。”
“那会怎么样?”我啃着鸡翅问道。
陈旧旧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可能会提前死亡。”
4
后面果真跟陈旧旧说的一样,她经常来我家给我洗衣做饭,有时候还会替我打扫房间外加灭蟑螂,不过她也真的从来没在我家留宿过。
有时候我会噙着烟靠在门上看着陈旧旧在房间里忙碌,她的屁股很翘,整理床单的时候对着我一扭一扭的,好几次我都央求她留下来,但她总是冷着脸拒绝。
那天陈旧旧给我做了早餐,我问她:“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陈旧旧听后愣了愣说:“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应该可以说是超文明关系。”
我心想净给我整这套,恶狠狠的咬了口鸡蛋饼说:“我说的是你跟我的关系。”
陈旧旧不喜欢回答这种问题,她总是跟我说:“西西,你知道吗?2017年的天空很蓝,草很香,水很清,而且那晚的星星也很好看。”
陈旧旧说的跟真的似的,但我还是不相信她,她喜欢敷衍我,就算我问郭富城跟我谁长得帅她也会说对面的黄焖鸡米饭没有昨天好吃。
直到那天晚上,我哼着小曲去上班,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每个月就数这天我最高兴。
可下午的时候我的心情很不好,因为店长扣了我的全勤陪他儿子去打霸王机了。
我一个人在店里,感觉气温有点低,但我不能把空调的温度打高,因为被店长知道的话会说我扼杀了凉菜的生命扣我绩效。
下班前我在打扫卫生,从角落里扫出来一只老鼠。
陈旧旧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我手里面捧着的老鼠,陈旧旧好像并不害怕,只是看了我一眼说:“西西啊,你为什么不把它扔到外面呢?”
我摇头:“不行的,这里那么小它都活不下来,外面人太多会死的很早的。”
陈旧旧说:“送它到外面可能还会活下来,你让它在这里它会被你店长发现打死的。”
我有些犹豫,然后看着陈旧旧说:“你说它以后的生活会变好吗?”
陈旧旧哽咽的说:“会的,都会变好的,西西啊,你要相信我。”
我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可能是陈旧旧的眼泪欺骗了我,所以我选择相信她。
我记得殷素素曾经跟张无忌说过,这世上女人最不可信,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金老爷子名句那么多我只记得这一句,但把它放在陈旧旧身上我觉得还是很合适的。
那天下班后我问陈旧旧:“你说你是从2017年来的,那你知不知道下期双色球的号码是多少?”
陈旧旧摇头:“我不关注那些,还有以后关于未来的事你都不要再问我了。”
我有些气愤,因为陈旧旧的脸变得太快了,刚才还跟我说以后的日子会变好,接着就给我甩脸子。
陈旧旧看着我有些苦笑的说:“西西,我们是不同时空的人,我来到这里已经是破坏了时空秩序,如果我再把未来将会发生的事告诉你这会让你提前死亡的。”
我撇撇嘴:“反正都要死,还不如过几天潇洒的日子。”
陈旧旧听后低着头小声嘀咕着什么,我也没听太清,好像在说什么:“再见很难的呢……”
5
我一直觉得陈旧旧摆了我一道。
那次之后我就跟店长提了离职,店长也没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他小舅子来上海还没工作。
临走的时候店长给我杵了根烟说:“西西啊,你虽然走了但老哥还是得说几句,你这个月迟到了三次,打翻了一个盘子两个碗,咱得按规矩来事,也不多算扣你七百块钱,老哥这边再凑凑帮你把窟窿给补上。”
我不知道该不该接过这根烟,光听店长的话我以为我犯了什么事。
我很害怕,我怕店长齉着鼻子把鼻涕甩到我身上。
不过他鼻子里面的鼻毛煞是可爱,黑黑长长的,还有鼻涕顺着往下流,他深吸一口气鼻涕就被他给吸了进去,松口气又流了下来,乍一看他好像是在跟鼻涕玩躲猫猫。
店长瞪了我一眼骂道:“看你娘西皮!”
这下好了,我也不用犹豫要不要接过那根烟了。
收拾好东西我在菜市场门口坐了一会儿,我想最后再沐浴一次回忆里的阳光。
当我的视线被挡住的时候我就知道是陈旧旧来了,她抱着妞妞说:“我们走吧。”
“走?”我抬头问道:“去哪里?”
陈旧旧摸着妞妞的头说:“去山东。”
“那妞妞呢?”我问道。
陈旧旧说:“把它先寄养在朋友家,后面我会回来接它的。”
我点点头觉得可以,但我又不知道去山东该干嘛。
陈旧旧跟我说:“你上辈子去了山东卖煎饼,这辈子你可以考虑考虑卖大葱。”
我疑惑,然后问道:“就不能两个一块卖吗?”
陈旧旧愣了愣说:“当然可以。”
于是我跟陈旧旧踏上了开往山东的火车。
路上陈旧旧跟我讲了好多,但我最关心的问题是我怎么死的,可陈旧旧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肯告诉我。
我问她:“至少你也要告诉我我死时候的样子吧?”
陈旧旧啧啧嘴说:“很惨。”
“有多惨?”
“就像是煮开了的泡面。”
我接着问:“泡面分好几种呢,是哪一种?”
陈旧旧看着我说:“就泡出来最难看的那一种。”
“哦。”这下我就明白了,肯定是康师傅泡面。
“那你们有没有找个入殓师什么的给我化化妆?”我可不想死的那么难看。
陈旧旧摇摇头说:“化不了,你那脸就跟火锅里煮熟的毛肚似的稀巴烂。”
我心想这不存心埋汰人嘛,接着说:“你直接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不就成了,这样说不定我还能避开活下来。”
我说完陈旧旧就盯着我看,盯的我心里发麻。
“西西,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这世间万物都有秩序的,蝴蝶效应知道吗,我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有可能对未来产生影响,说不定还会改变未来历史的走向。”陈旧旧的语气有些凝重。
我眼里冒着小星星看着陈旧旧说:“哇!好厉害的样子!”
陈旧旧好像有些生气,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理我。
6
下了火车我问陈旧旧:“你在这里有朋友吗?”
陈旧旧摇头说:“没有。”
我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信了陈旧旧的邪,心里面直翻白眼。
“现在该干什么?”我扛着行李问道。
陈旧旧说:“按照上辈子的轨迹你应该先去租房子,然后找个摊位摊煎饼。”
路上我问陈旧旧:“你能不能告诉我上辈子我们是什么关系?”
陈旧旧说:“合作伙伴。”
“只是合作伙伴吗?”
陈旧旧剜了我一眼说:“你觉得呢?”
我不明白女生为什么总喜欢反问男生,就像我不明白摊煎饼也要交税一样。
当几个身穿制服的城管拆我摊的时候我有些不知所措,陈旧旧倒是很淡定,拉着我说:“就当是给国家交税了。”
“摊煎饼也要交税吗?”我问道:“你不是说生活会越来越好吗?”
陈旧旧站在原地看着我不说话,那时候我觉得她很酷,可一想到她之前欺骗我我又觉得她很讨厌,人真的是一种搞不懂的动物呢。
这几天陈旧旧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是粉底擦多了,但我不相信。
从医院出来后我问陈旧旧:“如果改变了历史会怎么样?”
陈旧旧说:“你的灵魂会一直禁锢在这里,永无止境的重复着死亡。”
我接着问:“那你会怎么样?”
陈旧旧抬头对上我的目光:“你真的想知道?”
我点点头。
陈旧旧说:“因为我们不在一条时间线上,所以我要费很大代价才能从过去来到现在,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过去的我就会越来越模糊,直到有一天消失。”
我问:“消失?这里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陈旧旧说:“暂且可以理解为死亡。”
我疑惑:“那你也真够奇怪的,明知道自己会消失干嘛还要过来?”
陈旧旧说:“怕你无聊,想让你多尝试几种死法。”
我一头黑线:“你个小娘们可真是闲的......”
7
那天凌晨1点陈旧旧就把我叫醒。
我抱着被子问她:“起那么早干嘛?”
陈旧旧的脸色比前几天更白了,她掀开我的被子说:“爬山,看日出。”
我有些不太情愿,但碍于陈旧旧的威压我只能跟她一起。
陈旧旧说要爬泰山,我特意穿了个羽绒服。
陈旧旧少有的挽着我的胳膊说:“西西,你知道吗,人家说日出的时候最适合表白,尤其是在泰山,因为这里是北方最早可以看见日出的地方。”
我嗟叹:“这都是骗人的,还有人说在少林寺看和尚耍达摩棍能够治好风湿病跟颈椎炎呢。”
陈旧旧瞪了我一眼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虽然痛,但我觉得她其实也蛮可爱的。
迎面的风刮的浑身窜冷气,陈旧旧把手伸到我的肚子上给我冰的直哆嗦。
陈旧旧似乎很享受作弄我的感觉,我也配合她摆出一副五官扭曲的样子。
我第一次看她笑,她的笑声很脆,让人不禁想到晒干了的红枣干,她的手在我肚子上翻腾,我搂着她不让她动。
这时候我好像听到了狗叫声,侧身发现竟然是妞妞。
我跑过去把妞妞抱起来,接着耳边响起刺耳的鸣笛声,还有轰隆隆的刹车声。
我的眼前仿佛上了一层霜,陈旧旧的脸逐渐变得模糊,记忆中的阳光再次出现,阳光下回荡着陈旧旧红枣干一样的嬉戏声......
我抬头看着天,空气有些闷热,好像是要下雨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大半夜的怎么会在地上躺着,难道是穷的交不起房租无家可归了?
我看着不远处的山,我总感觉有人在驱使着我往上爬。
于是我就爬了,爬到一半开始下雨,我躲在山腰等着雨停。
很快天上就挂起了彩虹,山脚响起鸡鸣,空气变得清新,植被绿油油的,东边有一轮新日慢慢露出了头。
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盎然,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丝毫提不起兴趣。
我环顾四周觉得山东已经待够了,没什么值得自己留念的,听人家说上海那个地方不错,浦东新区正在建设中,我想我应该能在那里闯出一片天地。
8
2007年,我还在浦东新区卖凉菜。
那天晴朗,我蹲在菜市场门口抽烟,那个地方向阳,我很喜欢剁完手撕鸡去那里蹲会儿,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也就在那天,一个小姑娘抱着条哈巴狗走到我面前说:“我认识你,你叫张西西,它叫妞妞,我叫陈旧旧,我是从2017年过来的,不管你信不信你在十年后的今天死了。”
耳边传来店长的嘶吼声,我掐灭烟头说:“小姑娘,哥哥要上班了,哪里来的哪里回去吧,晚了我怕你赶不上通往十年后的末班车。”
我不知道小姑娘的脸色为什么那么白,就像我不知道心里为什么会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