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步 奔
步奔是我们当地方言，简单说，就是长途跋涉的意思，家乡人却赋予其更多的内涵，有行色匆匆、赶路、急行军的意思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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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山区交通不便，路况不好，车也很少。老百姓走亲访友，或进城办事全靠一双脚。偶尔能蹭个马车或拖拉机捎脚，便是一件幸事。
后山有我家的亲戚，就因为山路崎岖而遥远，出行不便，没什么大事很少走动。记忆中有个表舅的脚力很好，那会看上去也有四十开外的年纪。精瘦的身材，板直的腰身，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年轻后生未必能跟上他的脚步。表舅每次来到我家，鞋上、裤腿上、肩膀上全是尘土，很自然就能联想到一个成语，风尘仆仆。
放下肩膀上的褡裢（旧时人们出行时随身携带的一种缝制布袋，搭在肩膀上，前后都可以装东西），第一件事就是掸尘土。顺手扯下裹头用的羊肚子毛巾，浑身上下抽打一遍，院子里顿时就是灰土弥漫。
在我读初二那年，二哥远在外地另一个县城读高中。记得那年冬天，父亲单位的几个同事要去市里公干，交通工具是一辆改装后的客货车，要途径二哥所在的县城。父亲让我搭车，去给我哥送玉米面粉和生活费。面粉是给学校食堂交的，生活费好像只有十五块钱，那应该是他近期的菜金和零用。
因为驾驶室已经挤满了人，我只能坐在加装了篷布的车厢里，里面放有几个木头凳子和一些杂物。
汽车摇摇晃晃，颠簸了大约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二哥上学的县城。告别了父亲的同事，我背着半袋面粉沿路打听，找到二哥他们学校。
这是一所省立重点高中，从外观上看还是不错的，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那会很是羡慕我哥能考入这样的好学校，听说师资力量相当不错，每年的升学率也高，我以二哥为傲。
打听到二哥他们班级的宿舍，环境却是不敢恭维。从门口至窗户一面通铺，学生的被褥一个挨着一个。墙面也返潮，听说有的学生还生了疥疮，男生也懒散，不爱收拾，屋里隐隐能闻到一股霉味。
等到中午下课，二哥带我在校门口的简易面食摊吃了碗面条。记得他说，学校的伙食太难吃了，比猪食强不了多少。而门口的小面食摊就成了他们改善伙食的首选，好吃，还实惠，却也只能偶尔为之。也就在那三年的高中生活，二哥落下了胃病。在那样的年代，除了跑校生，住校生很少有不得胃病的。
该交代的交代给二哥，这就要打道回府了。却发现这个点已经没了班车，无奈只能坐火车先到中间的一个邻县，然后再转公汽回家。
到了邻县汽车站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打听过，好像也说是没车了。冬季天短，眼看日头偏西，心里不免着急又为难，我是等呢，还是步奔回去呢？再等，如果还是没车，可就天黑了。这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去过夜？如果步奔，那可是足有近三十公里的路程。
路边有个卖羊汤的小摊，粗瓷黑碗，一小碗五毛钱。让老汉给汤里多加点辣椒，热辣辣喝了一碗，一个烧饼下肚，身上暖和了不少。有了力气，我好赶路啊。
事不宜迟，沿着山区唯一的一条柏油马路，我甩开膀子迈大步，决定用双脚，把自己从这个县城，送到另一个县城。
走出邻县的县城，人烟渐渐稀少，偶尔有货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沿着蜿蜒曲折的山区公路一路爬坡，两边时而沟壑林立，时而灌木丛生，时而可闻野鸡的咕咕啼叫，更显得旷野寂静无声。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迎着夕阳健步如飞。如果不想一个人走在荒无人烟的夜色里，就必须跟夕阳赛跑。
想起看过的电影豫剧《朝阳沟》里的一段唱词：
“走一道岭来翻一道沟，山水依旧气爽风柔, 东山头牛羊哞咩乱叫，我挪一步我心里头，添一层愁。
刚下乡野花迎面对我笑，至如今见了我皱眉摇头……”
为排遣旅途的寂寞，嘴里哼着曲，不知不觉间，也不记得越过几道道沟，翻过几道道梁。
因为前面走得太急，体力渐渐不支，感觉到脊背里全是汗，打湿的衬衣贴到背上，很是不爽，脚下也愈发的沉重。心里不免埋怨粗心的父母，咋就没想到这一节呢？出门也不给多带点盘缠，黑猫旅社住一宿也得两三块吧。
冬日的太阳，如同天黑前匆匆归巢的倦鸟，一眨眼工夫就落到山后面去了。
大约行至两县交界处，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寻声望去，两道雪亮的灯光射来，影影绰绰，好像是辆公共汽车。大喜过望的我急忙挥手招呼停车，可司机直接选择无视，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车身与我擦肩而过，隐约可见车厢内满满当当塞了一车人。
唉！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有车我就等车好了。有种被抛弃的感觉，郁闷得我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客车绝尘而去。
天，彻底黑了，夜幕主宰了这个世界。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我选择不急不缓。借着点点星光，步量这走不到尽头的柏油路。反正天也黑了，着急与不着急又有何异？不如慢慢走吧。
也不记得走了多久，感觉脚板好像起了血泡，每走一步都火辣辣的疼。
走过一村又一村，没几站路了，再忍一忍，快到家了。我鼓足勇气准备最后冲刺，胜利在向我招手，曙光在前头。
忽然听到身后有拖拉机的轰鸣声，我侧身驻足路旁，向由远而近的拖拉机行注目礼，希望好心的司机能载我一程，却傻不啦叽不知道招手示意停车。拖拉机亮着雪明的头灯，在我身边戛然而止。细一瞅，哈哈，我要飞了，司机居然是我一个堂姐夫。还跟他客气啥呀，好像忘记了疲惫，二话不说，一个健步冲上了机头。
姐夫是个老拖拉机手，在他们村也算个小能人。当得知我从邻县步奔而来，连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啧啧称奇。
一抬头，我分明看到不远处的县城，已是灯火阑珊，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如同久别的游子对家的渴望……
汹涌的时光，一晃漫过四十载。如今的道路交通状况，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高速公路，高铁密布成网，一天内实现赴省城往返，这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天堑变通途的愿景，而今变为现实。
少年时期的一段步奔经历，却永远留在记忆深处。每当想起，心生感慨，有后怕，也有一份自豪。那是我人生历程中的一段可贵经历。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终于把一段记忆转化为一段文字，以作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