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
1
日历在我手里,上面的每一页都告诉我:现在的我是二十七岁!
桌子上摆着一个十寸的生日蛋糕,蛋糕上面放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有一个小牌上面写着:“老婆永远爱你”。
阿饼打开蜡烛包,点燃,插在蛋糕上,他又把寿星的头冠叠好,放在我的头上,一排灯红绿蓝小灯在上面交替依次地闪烁着。
灯被阿饼关掉,屋子里顿时黑了起来,蜡烛在我面前跳来跳去,等着我把他们吹灭,就好像岁月变成了我头上的那个头冠,被判了死刑,等着我吹灭蜡烛摘掉他们扔进垃圾桶里,再也不见。
处刑前我还是想救救他们,我把那个头冠摘了下来,和日历一起放在桌上,说。
“不对,我昨天算过,我是二十五岁啊,怎么今天就二十七岁了!”
“是我算错了?”
阿饼把头伸过来看了看我面前的日历。
“没算错啊!”
“是没错,我是说昨天,昨天在公司填表,我特意算了一下年龄!”
“你……不会算错了吧……”
“不会啊,我跟同事小慧一起算的!”
阿饼皱着眉头看着蛋糕上跳动的火苗,蜡烛已经然到一半了,好像判刑的倒计时一样,所剩无几。
“那昨天晚上你回来,我给你看我的肚子,你还记得吗?”
“看肚子?不记得啊,怎么了?怀孕了吗?”
“我的腰没了,现在是个水桶!”
阿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把仅剩下不到一厘米的蜡烛吹灭,火苗晃了三晃。
“老婆,以前你太瘦了,现在胖点好,我挺喜欢的,吹蜡烛吧!”
我犹豫的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我不想吹出去,我怕吹出去二十六岁的我就死掉了。
蜡烛燃到了最后,火苗变得越来越小,屋子里越来越暗。
噗,我吹了一口气,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闻到一股蜡的味道。
2
昨天,不,应该是前年,但感觉就是昨天。
公司的人事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心里调查问卷,上面有一项就是年龄。
小慧说这是用来判定我们到底老没老用的,试卷测出来的是心里年龄,写上去的是实际年龄。
“啊,我都二十四岁了啊!”
“我二十五了……”
“不知不觉来公司一年了呢,美娜姐,你来多久了?”
“好像两年了吧,真快,我还记得刚来公司那阵,我瘦瘦的,现在都成肥婆了!”
我捏着肚子给小慧看,小慧低头笑笑捏着自己的肚子。
“你看我,也是一样啊,生活太颓废了,每天都是这样,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点追求都没有!”
“这样不好吗,晚上回家看看电视,这一天就过去了,还挺满足的!”
“以前我也这样想,最近我总是发现撕日历,撕着撕着一个月就过去了,感觉特别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这不是昨天晚上阿饼给我过生日时候的感觉吗?
我坐在办公室里,眼睛看着电脑心里想着昨天的事情,早上的办公室有点冷清,小慧还没来。
我记得那天我还想了半天,没这种感觉,我说。
“没有……吧。”
“想想我这一年都做了什么?除了腰上的肉越来越多,什么都没做!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变成一个植物人?”
“变成植物人?”
“是啊,除了吃,就是睡,醒着的时候看看电视,不是跟植物人一样吗!”
“那也没办法呀……”
“我现在特别想把我的时间都利用起来,学音乐,学唱歌,不能再白白浪费在那些无聊的电视剧上面了。”
小慧憧憬的样子,让我十分羡慕,似乎看见了学生时代的我,那时候每天都早起跑步,为了奖学金学习到很晚,我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奖学金。
二十七岁的我,有什么喜欢的事情吗?看电视?说出来感觉好丢人。
十点了,小慧还是没有来,今天不来了吗?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居然是空号。
“老陈,小慧请假了吗?”
“小慧?”
老陈是我们部门的主管,正一脸疑问的看着我,然后恍然大悟的跟我说。
“你说的是之前坐你旁边的那个胖胖的女生吧?我想起来了,她早都离职了,有快一年了吧。”
离职了?快一年了?我好像完全不知道的样子愣在那里。
“她去了一个什么歌唱团,我还去看她演出了呢,现在变得可漂亮了,瘦下来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咋没想到会变成大美女呢,哎,可惜我已经结婚了!诶,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她?”
“哦,突然想起之前跟她聊天的事……呵呵。”
老陈的话把我变得傻傻的,盯了一整天的电脑,晚上下班时,电脑屏幕显示的内容和我早上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它什么也没干,浪费了几度电,和我有什么区别呢?
按了一下电源键,电脑屏幕不再显示任何东西,机箱上的灯也熄灭了,跟报废的机器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明天我还会按一下电源键,他还会通上电会为我工作。
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不只是岁月。
我想。
3
夕阳把天上的云照的通红,白色的云此时看起来像是在燃烧自己,也散发着光芒,让天空变得很很美,随着太阳下山,他们像生日蜡烛一样慢慢的熄灭,最后消失在天际。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山。我到底丢了什么,以前的我去了哪里,她好像带走了我的梦想,带走了我的追求,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驱壳,浪费着粮食,制造着垃圾。
记得阿饼有几次和我说不要再看那些没用的电视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看一眼就再也停不下来,好像整个世界都换成了电视的世界。
不会真的有一天变成植物人吧?我想,不行,我要努力改变自己 ,不能再沉迷在电视剧的世界里了!
公园里闲逛的人渐渐少了,阿饼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还没回去。
到家时阿饼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我,他拿着遥控器不停地调着电视。
“就这个台吧!”
电视调到平时我看电视剧的那台时,我不由自主的说了这句话,每天陪我度过晚上无聊时间的演员们,继续演绎着他们传奇的人生,我瞬间被拉到了他们的世界里,如同一个群演从他们的世界走过,却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此时我刚刚的烦恼都不见了,感觉很快乐。
阿饼很快就吃完了饭,收拾桌子,洗完,进了卧室。
我就这样看着看着,隐约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嘿嘿嘿~”
我的寒毛随着那个奇怪的声音立了起来,开始我还以为是阿饼发出来的,没有在意,第二次听到的时候我喊道。
“阿饼!你在干嘛?”
没人理我,只有电视剧还在继续播着,我来到卧室,发现阿饼已经睡着了。
我回到沙发上继续看着。
“嘿嘿嘿~”
“啊!”
笑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发现墙上时钟周围有一个黑影,他的两个眼睛向上弯曲着,嘴巴扯得很大,向下弯曲并露着两排锯齿状的牙齿,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色的,其他没有一处不是黑色的,嘿嘿嘿的笑声正在他的牙齿缝中钻出来。
“啊——!阿饼!”
我大喊着,不知所措!
黑影举起一根手指,伸进时钟,放在指着十点的时针上面,他嘴角上扬到眼睛下面,像是马戏团的小丑。
他随之顺时针用力的拨着时针,十二点,两点,五点……
就在这时,天亮了,阿饼从卧室里走出来,他行动飞快,就好像电视里的快速播放一样,刷牙、洗脸、吃饭……
“阿饼!阿饼!”
我大声的喊叫着,阿饼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就好像是电视剧里发生的事情一样,而我只是个观众,紧接着咣的一声他出门了。
“哈哈哈哈!”
黑影大笑,接着用力的拨着时针,一圈,两圈,三圈……越来越快。
与此同时窗外由黑天变成白天,又变成黑天,如此不停的交替着,阿饼天亮出门,天黑回来,就好像每天的二十四小时被压缩成了两秒钟,一秒白天,一秒黑天飞速的前进着。
我吓坏了,拿起身边的东西就扔向黑影。
黑影躲开我扔的东西,窜到我后面的这个墙上。
他笑一笑,伸手撕下了厚厚的一沓日历。
4
左边的病床上,一位白头发老人拿着遥控器调着墙上一个很小的电视,他好像对每个节目都不是很感兴趣,每个节目都看不到两秒钟,他好像很无聊,却又不知道干什么,只好不停的换着台,期待着能引起他的兴趣。
阿饼趴在我右手边,拉着我的右手,打着鼾声。
我的右手背上插着一根针,针上的管连到挂在一旁的吊瓶,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的向下滴着。
墙上有个时钟,刚好在我的角度看,吊瓶和时钟挨在一起,吊瓶里的液体掉下一滴,秒针动一下。
我突然想到家里时钟上的那个黑影,哆嗦一下赶紧把视线移开。
旁边的那位老人,还在换着台,这时刚好换到了电视剧台,刹那间在我脑袋里闪过了一个念头,我不是要改变吗,可是我生病了怎么改变啊,哎,明天好了再改变吧,接着我和那位老人说。
“就这个吧,我想看看……”
“哦,好。”
他回头看看我,把遥控器放在了一边。
看着看着,电视边框的黑色越来越大向外扩散着形成一个黑色的圆,白色的眼睛和牙齿又出现在电视的上方,就是那个黑影,我用力的摇着阿饼。
“黑影!黑影!”
“什么……黑影,在哪里?”
那位老人和阿饼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指着电视说。
“在那啊,就在墙上!”
这时黑影窜到了时钟的那面墙上,像昨天一样把手指伸进时钟里。
“哈哈哈哈!”
随着他的笑声,他拨动了时针。
5
阿饼回头看了一天墙上的时钟,然后一脸茫然的把头扭回来,可是看到我的一瞬间他倒吸了一口气,眼皮撑得眼睛就要掉了下来。
“老……老婆!”
阿饼扭头跑出了病房,大喊着医生。
他看到了什么?我想把他叫住,伸出右手,此时一只粗糙的手进入我的视线,上满布满皱纹和老茧,这是……我的手吗?
我左右旋转我的手臂,那个粗糙如同树干一样的手臂也左右旋转,我抬起另一只手,同样布满了皱纹和老茧,这是手套吗,我摸了摸,它是真实的皮肤,只是看起来像树皮,而且越来越像。
阿饼急匆匆的回来了,站在病房的门口,在他后面跟着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他们看到我的样子和刚刚阿饼的样子一模一样,如果低一下头眼睛就会掉出来。
“娜美,是你吗?”
“是我……”
阿饼已经不认识我了,他试探着问我,从我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岁月的痕迹,像是个老太太边说话边从牙齿缝里露着风。
“医生!救救我老婆!快啊!”
阿饼冲着医生大喊道,医生愣在那傻傻的看着,他背后的两名护士甚至往外挪着步子,挪了两步一名护士跑出了病房,我可以想象等会这小小的病房会被人站满。
“我……这……这怎么救啊?”
医生吞吞吐吐的,似乎我的样子已经无法用他脑袋里的知识解释,看阿饼走到我的床边坐下他也跟了过来。
“老婆,你还好吗?”
阿饼抓起几根树枝握在手里,不,那是我的手,我感觉到了阿饼手上的温度,所以那树枝应该是我的手。
“老公……我怎么了……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怎么会死呢,你还没给我生个娃娃呢!”
“我要……谢谢你……爱我!”
“没事,你还有什么愿望吗?啊呸!怎么这么说话!”
“我想……想……看……看……镜子……”
嘴和舌头配合能力下降了很多,说出一个字需要磨合很长时间,阿饼愣着看着我,又低下头,他应该是在纠结要不要给我看吧。
他还是松开了手里的树枝,树枝向上弹了一下,悬在半空,我的胳膊感觉到了重力,但好像被什么支撑着,放不下来。
阿饼从抽屉里拿出一面镜子放在我的面前。
镜子里的人有着树皮一样的皮肤,眼角和嘴角已经粗糙的开裂,左边鼻孔里长出一根新芽,慢慢伸长向上生长,叶子慢慢长大,树枝也慢慢变粗,最后堵死了鼻孔,也把右边鼻孔挤得越来越小,最后闭合成一个不透风的缝隙。
渐渐植物人开始看不清了。
我好像也不需要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