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罾
在幕阜山的南麓,一条河流曲曲折折地蜿蜒向东,汇入富河,流向长江。这条河名叫三溪河,因其上游有三条小的支流而得名。在三溪河下游十几公里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小山村,名叫柳西村。
柳西村的村民世代以种粮为生,汩汩流淌的三溪河就像是一条母亲河,哺育了这一方水土的人们。村民们利用河水进行灌溉,确保每年庄稼有一个好的收成。自然,靠水吃水,闲暇的时候,一些村民便在河里捕鱼捞虾,打打牙祭或换取一些零花钱。
这一年的夏天,河水暴涨。有村民注意到,河面上张起了一张大网。那张网有多大?远远望去,好像铺满了整个河道呢。平时,大家都只是用一张小的搭网捞捞小鱼小虾。一根竹篙架着两根交叉的竹篾支着的鱼网浸入河中,竹篙的顶端系一根绳子。捕鱼人不时将那绳子用力向上提拽,那绑缚着竹篙的鱼网便跟着提出水面,网里的鱼呀虾呀便被捕捞上来。
有知情的村民说,这是村里的劁猪匠柳子坤新近花大价钱从省城里买回的鱼网。这鱼网叫兰花罾,先进着呢,村民们以前都没见过。在河床的两边分别有两根固定鱼网的柱子。这罾网有点类似捕鱼的搭网,只是竹篙换作了两根加长而结实的树木。树木的顶端安装有滑轮,麻绳换作了钢丝绳,钢丝绳盘在一只巨大的轮盘上,以电动机驱动钢缆提拉罾网,提拉罾网的过程就叫搬罾。
今天守在河边搬兰花罾网的是柳子坤的儿子柳翔。这是一位20来岁的年轻人,中等的身材,皮肤不像一般庄稼人那么黧黑,身体看上去很结实。柳翔吹着口哨来到河边,洗了一把有些滑腻的双手,顺势提了一把浸在水中的鱼篓。鱼篓里几条鲤鱼立刻拍打着尾巴往上窜跳起来。柳翔满意地将鱼篓重新浸回水中。今天的收获还不错,再搬上几罾,等父亲来接手的时候,他便可将那些鱼儿送到镇上卖一个好价钱了。
想想父亲也挺不容易的,他早年是附近十里八乡有名的劁猪匠,这门职业也曾红火过一段时间的。可近年来,农村里养猪的农户越来越少,这门职业也就日渐式微了。他身子骨瘦弱,干不了农活,为了生活计,他只得另谋出路。他听说每年洪水泛滥的季节,许多私人鱼塘里的鱼跑掉不少,便想着在河道里罾鱼一定大有收获,这便动了买罾网的心思了。为了购买这副兰花罾网,他低声下气地去找赵村长家借了钱,又央村长在镇上帮忙盖了章,家里这才成为在三溪河上支起兰花罾的首户人家。
河堤的大路上响起一串自行车的铃声,一名十八九岁的红衣女子骑着辆自行车从村里出来。柳翔一看,来的女孩是村长的女儿赵心兰,也是自己的女友兼高中的同学。柳翔的心里不禁慌乱起来。
赵心兰下了车,将自行车停放在路边,背着只布包,径奔河边搬罾的小屋而来。
“翔哥,翔哥在吗?”还没进小屋,心兰便在外边喊。
“我在呢,兰妹,你怎么来了?”柳翔趿了拖鞋,从垫着竹席的矮床上坐起来,抬头看见正进屋来的赵心兰。
“瞧,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了!”赵心兰说着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只铅皮的饭盒。她将盒盖打开了,一股葱香味儿扑鼻而来。
“翔哥,我特意给你做的,你最爱吃的油煎饼。还热乎着呢,你趁热吃吧!”心兰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笑盈盈地说。
“我早吃过了,我不吃!”柳翔背过头去,阴沉着脸说。
赵心兰嘿嘿一乐,伸出两根纤指,用纸巾搛了一只煎饼,放入嘴中咬了一口,自顾啧啧地赞叹道,“嗯,好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饭盒塞到柳翔手中。
柳翔木然地将饭盒接了,仍一脸为难。看心兰嘴里嚼着煎饼正热切地看着自己,他只得拿了筷子,搛起一只煎饼吃起来。他刚才说的是赌气话,其实他肚子早已饿了。
“心兰,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可是我没脸见你了!”柳翔沮丧着脸,愧恧地说。
“你怎么了?!”心兰吃惊地问。
“你还不知道吧,我爹已经答应你爹了。只要我同你断,你爹才会答应借钱给我爹,让我们家买兰花罾在三溪河上捕鱼。”
“有这事?那又怎样?!”心兰柳眉倒竖,义正辞严地说,“甭听我爹那一套,咱们是自由恋爱,他管得着吗?”
“可是,总不能为了我,让你们父女抓破脸,反目为仇吧!”柳翔叹了口气说。
听了柳翔的话,心兰这才想起昨晚母亲来找她谈话时的情景。当时母亲试探着口气说,孩子你也大了,该找个婆家了!
她当时羞红了脸,以为母亲要提她与柳翔的事情。
没想到母亲接着说,你爹给你相中了一门亲,那男孩子长得一表人才,家世也不错,与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他父亲是官塘村的张支书!
心兰当时便说,妈妈,你不要再说了。我绝对不会嫁给张支书的儿子的,我心里早已经有人了,你和爹都是知道的。
母亲叹了口气说,我倒也觉得柳翔那后生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是你爹认死理,说他们家太穷了,你将来嫁过去会遭罪!再说他爹就是一个劁猪匠,说出去名声也不大好听。
心兰说,他是他,他爹是他爹。他家现在是穷,但也不可能穷一辈子。再说,劁猪匠怎么了,怎么就名声不好听了?我小时候常听您提起,咱外公以前还阉过鸡呢!
你这孩子,脾气真倔,嘴巴还这么厉害。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将来有你好受的!母亲劝不过她,只是厉色地警告道。
“柳翔,你是咋想的,你真的愿意同我分手吗?”心兰盯着柳翔的眼睛忽然问道。
“兰妹,那还用问吗,咱俩那么多年的感情,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只是……”柳翔还准备说下去,心兰一摆手,制止了他。
“翔哥,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知足了。我想好了,只要咱俩真心相爱,谁也拆不散咱们!至于我爹那边,我来想办法!”心兰言语笃定地说,一对星眸里闪着亮光。
柳翔的眼睛一亮,他不知道心兰有什么办法说服她爹。他的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暖流,一种男人的责任感与豪情油然而生。与眼前这位比他小两岁的女友相比,自己是不是太懦弱了呢,遇到一点困难便退缩,自己身上男人的血性哪儿去了呢?
这时,心兰附在他耳边喁喁私语了一番。柳翔抿了抿嘴唇,暗下决心:只能这样了。
太阳升得老高了,河水哗哗地淌着,河面上波光粼粼,浮光跃金。那张开的沉入河中的大网让人见了不禁想到一首诗: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起八卦阵,单捉飞来将。只是这张开的网儿,现在不是捉飞来将,是专捉那虾兵蟹将和水里的鱼儿了。
赵心兰朝从村口出来的河堤上的大道看了两眼,紧束了一下衣衫,纵身跳上河边的一艘小舢船上,双手抓定双桨,回眸笑着冲岸上的柳翔说:“好吧,咱这就捞鱼去!”
“兰子,你可要小心点啊!要不,咱还是别去了!?”柳翔犹豫地说。
“没事的,你知道,咱俩小时候可是一起凫过水的。准备开机搬罾吧,如果我没猜错,我爹快来了。”心兰说着,已摇起了双橹。小舢船离开岸边,向河心划去。
柳翔揿了一下按钮,电机带动盘着钢丝绳的转轴转动起来,河底的鱼网“吱嘎吱嘎”慢慢被提拉起来。赵心兰和她划着的小舢船笼罩在罾网当中了。
这时候大堤上“突突突”地驶来一辆拖拉机,靠近兰花罾的时候,拖拉机停下来,从车斗上跳下一胖一瘦两个人来。柳翔一看,来的两人正是赵村长和他爹柳子坤。
柳子坤脚一沾地,嘴里便嘟哝着:“这孩子,我还没来,他咋倒搬上罾了?”他一眼瞥见了小舢船上的赵心兰,疑惑地对身旁的胖男人说,“咦,村长,那不是你们家的丫头吗,她怎么跑到河里去了?”
赵村长也发现了河心站在小舢船上的女儿。他现在到镇上办事,顺道来河边,嘱咐女儿买两条鲤鱼回去,因着下午张支书要来家里做客,两人借机也好商量一下儿女的亲事。
“兰子,快回来,那儿危险!”赵村长扯着嗓子喊道。
柳翔已经关于电闸,罾网提起了一小截,网底还浸在水中。赵心兰架着的那艘小舢船在网心的河面上打转转。她蜷缩着身子,一屁股坐在船头上,望着打着漩涡的河水,忽然哇地一下哭起来。
“爹,别管我,我不想活了,掉河里淹死了倒好!”赵心兰抹着眼泪,大声地冲岸上的父亲说。
“疯丫头,你这是闹哪一出呢,好端端的,干嘛寻死觅活的?有话好好说呀!”赵村长焦急地说。他和柳子坤面面相觑,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镀着,可也只能看着干跺脚。
“是呀,兰子,你可不能做傻事呀,早知道你这样,我也不能放你下河去捞鱼呀!”柳翔“后悔”地说。
“爹呀,你要答应女儿,我可不愿嫁给张支书的儿子,我今生只嫁柳翔。你要不答应,我这就死给你看!”赵心兰说着,身子倚在船舷,作势要往水里跳。
“兰子,兰子,你千万别干傻事呀,爹答应你,爹答应你还不成吗?”赵村长唯唯诺诺地说。他一生在人前慨当以慷,从不轻易低声下气地求人,今天为了女儿,他便只剩磕头求饶的份了。
“爹,这可是您说的,您说话可得算数!”心兰破涕为笑。她忽地站起身来,架上双桨,将小舢船向岸边划来。
“当然算数,爹什么时候诓过你!”赵村长舒了口气说。眼见女儿回来,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柳子坤。两人相视一笑,赵村长忽然觉得劁猪匠变得可爱起来,倒不像先前见到的那样令人生厌。
太阳静静地照射在这一片河面上,水面上闪着万道金光,河水打着漩涡发出哗哗的笑声。河床里支着罾网的几根柱子巍然耸立,露出河面的黑色的罾网在微风中轻盈地拂动。河边几只水鸭在追逐嬉戏,忽然拍着翅膀,贴着水面扑愣愣地飞远了。初夏的三溪河,景色真美呵!
-END-
2019年5月25日
兰花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