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风恋歌(87)

平凡的生活平凡过，平凡的人儿耐消磨。度日如年，琐事繁索。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秦小新忽然来了精气神儿，大着胆子，嘻皮笑脸儿地对秦满金说:"爹，这一遇星期天，咱们也该回趟紫云山乡家里去看看了吧！时间一长…也怪想哩慌呀！"

秦满金本来有着极好的心情，想例用这空闲儿时间坐下来静静地看会儿书的，一听儿子说出那样的话来，眉头一煞，把展开的书往桌面上一扣，站起身来，木着脸说:"看看妳…看看妳！"

秦小新嘟囔着说:"爹，我提的都正当要求…我又哪儿说错了？"

"不是说错了，是做错了。…纯粹是态度问题，思想意识问题。…这出发点一开始就不行，就错了！"

秦小新一看父亲又把事情上升到上纲上线的层面去认识了，也不敢随随便便再开口，怕再说错了，挨的责怪会更多一些儿，为省事儿与息事宁人，就只装着很认真听的样子，坐床沿上勾了头，一动不动。

果然，秦满金打开思绪的闸门，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心儿呀！爹我不是说妳哩。当学生不能总小家子气，更不能动不动就想家…咱那个破烂不堪的旧家有什么好思念好留恋的？要抛却小我思维小农意识，要树雄心立壮志，四海为家。象当今英雄谱中那些风云人物那样放眼全世界宇宙胸中装…为追求真理与博学，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富五车孜孜不倦学而不厌。古代，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精卫填海嘴里啼血而不止…愚公移山挖山不辍不畏艰辛寒暑易节始以返焉…妳看看人家那精神值得可敬可佩不？春秋战国时，齐国人管仲披掛七国相印，军事家吴起不觅封侯誓不还…妳再体会体会人家的雄伟壮志值不值得咱效仿学习呢…嗯？"

秦小新哼哼唧唧迷缝着眼，苦笑着说:"爹，妳净拿过去贤人名人儿来规范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凡人…我们不吃不喝退了鞋巴光了脚丫子猛跑也追不上人家的影子呀！"

"那叫逐其项背望尘莫及！"秦满金当即给儿子纠正了一句成语。随即又劝勉道:"心儿呀，学习不能光停留到表面浮光掠影支对应付，要切实深入地伏下身来领会其精髓实质！态度很重要，入浅者捞鱼虾，潜深者才能得蛟龙…要把治学求知的精神贯穿到自己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去，使之成为我们行动的准则。"

秦小新说:"爹，那我们一般老百姓，成天吃的都是家常五谷饭，经由的又是人间烟火…总也免不了思思这儿想想那儿…那份儿浓浓的乡愁总少不了应该有吧！"

秦满金展颜仰头嗬嗬笑了笑，说:"哟，妳孩子乖妳会得不少…还知道乡愁呀！我问妳什么是乡愁？妳能回答得清楚么？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还是剪不乱理还乱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是君居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念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还是小楼昨夜又东风再上高楼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后来呀，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这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弯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秦小新被窘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脸儿热辣辣的如炭火一样炽烈烫手，想不到父亲光围绕着一个愁字说事儿，就轻易而举地吟诵了古今那么多名人的诗词佳句，不禁自惭形秽自感学识浅薄近乎无知，便不由得又低下了头。

秦满金畅所欲言，挥洒了一通后，举举胳膊，伸伸腰肢，打了个哈欠，意犹未尽地补充道:"人在外，漂泊流离，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思乡情结，论说也属人之常情。但妳要看什么情况。比方说，苏武在异国他乡的雪地高寒地带去牧羊，东坡被贬去岭南过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王阳明被发配到云贵高原那深山大川的龙场羊场…他们有时连命都保不住，让他们再思故国故土故乡与眷恋故国又有何用？徒增烦恼呀！…还不如不去想它，尽耽误瞌睡…冰天雪地寒风凛冽的，还真不如拱被窝里蒙头大睡会好一些儿哩！"

秦小新怯怯地说:"爹，…那咱还不是没被发配流放么？跟他们的情景到底是不太一样！"

秦满金顿着脚，说道:"妳这孩子，就是一根筋儿，脑子不转圈儿…就从不认真汲取深刻教训，农夫和蛇东廓先生和狼阿拉伯人和骆驼…好了伤疤忘了疼…何况我们的创伤还远远没有痊愈，你就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妳还恁地好钻牛角尖儿…尽给爹我贫嘴儿，想法儿气我！"

秦小新斗胆问道:"爹，咱到底有啥创伤未好呀！竟让您总是提心吊胆…步步惊魂？"

秦满金愤愤然，情绪激动地说:"妳真是小孩儿心性，顽劣不化，忘性极大！…几天功夫，妳竟忘了妳祖上妳爷爷是恶霸地主的残酷事实？这顶沉重的大黑帽子象三座大山一样一直压得为父生不如死喘不过气来…挨斗挨批的机会还少么？妳小子受人无故欺负挨打侮辱谩骂戏弄讥讽与遭白眼的机会还少么？…妳…妳孩子乖怎不长一点儿心眼和记性，咋忘性恁么地大呀哩…嗯？"

秦小新被父亲咬呀切齿又连珠炮的一顿喝斥与反诘后，那算彻底焉了，无精打采，多么想一头钻到被窝儿里一睡了之。但又恐怕被爹骂成懒惰贪睡不思进取…也就不敢再明着申述，如同做错了事的所有小学生一样，在老师那严厉的目光监视之下，只好规规矩矩，装成小婢丫环使女状，夹剪着膀子，缩着脖儿，弓着小腰儿，耷拉着小脑袋不敢吭声。好的一点是，秦小新不是站着，而是坐在床沿儿上，而两腿两脚象无形的绳索牢牢梱索着似的，不见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秦满金望着可怜楚楚的儿子，陡生悔意，把声调放得和缓了一点，说:"儿呀，爹我不是要怪妳也不是好怪妳…是天下父母的共同心态:恨铁不成钢啊！真担心妳缺乏正确的管教，从小放任自流…长大了会成个五股叉不成个片儿…立不住个火焰儿…拉棍子要饭也无竖棍儿的地方，那可就惨喽！"

秦小新心里发寒，身上一颤，两汪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儿…。

        <未来…待续>

21年1月31上午于苏州玉出昆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