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九月星空狮子星九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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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一位老人撑着伞，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雨中，眼睛一直盯着出站的方向看。老人个头不高，很瘦弱，头发已全白，一丝不苟地梳在背后，他的身体有些佝偻，撑伞的手皱巴巴的，满是岁月的痕迹。
火车呼啸而过，接站的人走了一茬又一茬，唯独老人等待的人迟迟没有出现。
今年的秋雨比以往来得更早了些，从早到晚，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没有人知道老人已经站在这里等了多久，只知道他的嘴唇已经冻到发紫，撑伞的手也开始有点颤抖。
好心的司机师傅劝他去车里暖和暖和，他摆摆手拒绝了司机的好意。他害怕自己刚离开，就错过了自己最想见到的人。
老人穿的那双黑色粗布鞋早已被雨浸透，身上的灰色薄外套在夜色里显得那么单薄，可他却毫不在意。他只是用耳朵听着语音播报的声音，等待着那个归家的少年。
终于，甜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有新的列车进站了。这一次，会是少年乘坐的那趟车吗？
老人握伞的手紧了紧，他一直盯着出站的人看，生怕错过。九年了，整整九年过去了，那个少年恐怕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他还能不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爷爷！”一位背着军旅包的青年看到老人，挥舞着手臂大喊着，然后从人群中向老人一点点挤过来。
“慢点，慢点。”老人也颤颤巍巍向前走，但是长时间地站立，他的双腿早已麻木，此刻根本无法动弹。
“不是不让你来嘛，还特意隐瞒了列车车次和到站时间，你怎么还是来了啊。”青年看到嘴唇冻紫的爷爷，心疼地一把抱住了他。
“臭小子，你终于回来了。爷爷忍不住想见你嘛。”老人也紧紧抱住了少年，准确来说现在叫做青年了。三千多个日夜，爷爷都是在思念和担心中度过的。
少年长高变结实了，也黑了许多，但是更像一个男人了，不愧是部队调教出来的好儿郎。
“爷爷，你身体怎么这么冰啊，等了多久。”青年担心地问道。
“没有，我也是刚到一会儿。爷爷还是打车来的呢，就怕跟你错过了。”老人笑眯眯地说。
他才不会告诉青年，他从昨天听到了孙子今天要回来的消息，便一大早就站在这里等了。谁让他问家里人半天，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孙子乘坐的火车是哪一趟。
“爷爷，我可想你了，也想奶奶，她老人家怎么样。”青年问老人。
他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跟他们两个人最要好，比自己爹妈还亲，要不是十八岁去当兵，他才不舍得跟他们分开这么久。
“走吧，我们回家，回家再说。”老人并没有直接回答青年的问题，而是把伞往孙子这边移了移。孙子已经长高了，现在为他打伞有点吃力，过去的他那么小，就趴在自己的背上，他那会儿背着孙子，可以走几十里路都不觉得累，现在不过站了几个小时，腿就不听使唤了，真是不服老不行。
孙子搀扶着爷爷，有说有笑地打车回家，完全没有意识到回家会发生什么。
到家之后，老人抱着一个茶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听孩子们数落自己。
大儿子：“爸，您这样偷偷跑出去，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大媳妇：“就是，不是说好了小满回来就看您嘛，您怎么自己跑车站去了。外面还下那么大的雨，淋坏了怎么办？”
小儿子：“您都不知道，我们几个快把周围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你，把我们急死了，就差又去派出所报案了，谁能知道你跑火车站去了。”
二女儿：“给你买的手机也不带，字条也不留，真是要把我们几个逼疯啊。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们该怎么和我妈交代啊。”
小儿子：“就是就是，您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啊。雨天路滑，万一摔倒怎么办？”
青年：“爸妈，小叔，小姑，你们先别说我爷了，谁能告诉我，我奶去哪了？”
这几个人瞬间就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老人走到小满面前，带着他去到卧室里，床的右侧有一张红木桌，桌上摆放着一张黑白相片，还有一些贡品，奶奶就那样慈祥地笑着，永远定格在那里。
青年看到这一幕惊呆了，一下就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奶奶，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打电话的时候，他们总说您在睡觉，忙，要么就是去邻居家打麻将，要么跟小姐妹旅游去了······我真该死，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呢？我怎么就相信了他们的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都没能见您最后一眼······”
“奶奶是两年前走的，肝癌晚期。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痛苦，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你最后一眼。”爷爷很平静地说，他的眼泪在奶奶走的那一年都流干了，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哭了，可是见到小满的那一瞬间，眼泪还是没控制住。
“是奶奶不让说的，对吗？”小满红着眼眶问道。他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的奶奶一直都是那样，有什么病都忍着疼不说，她最疼小满，怎么舍得他在部队为她担心。要不是这次部队给了十天假回来探亲，他恐怕还会被蒙在鼓里更久。
“是奶奶和爷爷的意思。”大儿子和大儿媳也进了屋，给老人递了一碗姜汤，说道：“爸，我们刚刚有点着急，说话有点冲，您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我知道，你们这是担心我呢。不会有下次了。小满，别怨你爹妈，是我不让说的，你在部队好就行，我和你奶奶老了，总会有这么一天，不能老了老了还给你添乱。”
“怎么是添乱呢？我从小在您二老身边长大，可还没来得及尽一天的孝，就天人永隔了，我真是太不孝顺了。”小满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中。
“孩子，不要这么说，你心中有大爱，有家国，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我们都理解你的。”老人拍了拍小满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二女儿也进来了，说道：“好啦好啦，重逢就是喜悦的，都别哭哭啼啼了。咱妈看到小满这样，肯定很开心。爸，您也累一天了，赶紧睡觉吧。明天再跟小满好好聊。”
老人虽然喝了姜汤，但身子还是觉得冷，头也越发疼了，现在已经后半夜了，身体实在吃不消，也就没有勉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
屋外，大儿子跟小满说，“自从你奶奶走了之后，你爷爷的精神头就不如过去了，总是忘东忘西的，上一次还把自己走丢了，让我们一通好找。后来只能去派出所报案，还好碰到好心人给送派出所去了。”
“是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带着去医院检查过，说是阿尔茨海默病的初期症状，让吃药控制着呢，所以才一直担惊受怕的。”二女儿说。
“我们担心火车站人太多，怕他走丢，才没告诉他你回来，打算把你接回来再说的，谁知道他听到了电话，就自己跑出去了。”小儿子说。
小满行了一个军礼，对他们说：“爸，小姑，小叔，你们受累了。”
“不累不累，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都在盼你回家呢，回来就好啊。”
“好好休息几天，你在那都累瘦了。”
“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好好聊，小姑明天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饺子好不好。”
“好。回家真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悄悄停了，气温也越来越低了，但家里还是那么温暖。老人在睡梦中放佛看到那个青年又变回小小一团，他和老伴一左一右牵着小团子的手，奔向家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