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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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发生在新中国50年代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张强，小名二强，出生于江浙的山区农村。那个年代人民的生活可以说是很苦的，新中国刚刚成立，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就连相对富庶的江浙地区，人民的生活水平也普遍较低，甚至在一些大山深处，还会有山贼、土匪，甚至国民党的残部余孽活动，山区边上的村子还经常会受到土匪的骚扰，老百姓苦不堪言。
二强所在的村子，总共只有百十人，其中很多是老弱病残。村里的青壮劳力要么被征兵去打仗，要么就是为了躲避战乱而背井离乡，剩下一些个老弱病残和娃娃们就走不掉了，只能窝在村子里讨生活。二强是家里老幺，他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据说还有一个弟弟因为生病而夭折了，母亲在生下二强的弟弟后因为重病而撒手人寰，父亲则因为积劳成疾也撇下他们而去，整个家只剩下了几个孩子相依为命。好在村里的几位老人看这一家子太可怜，便偶尔帮衬一下孩子们的衣食。两个岁数大点的姐姐懂事的早，主动承担起了照顾两个弟弟的重担，每天到山上割猪草、挖草药卖给附近村里的人换取一些生活所需，就这样四个孩子的生活虽然极其艰辛，但是也算能凑合，不至于受冻挨饿。
俗话说，“麻绳专挑细处短，屋漏偏逢连夜雨。”在二强十岁那年，二姐二丫因为上山挖草药时不小心被毒蛇咬伤，等大姐发现时，还没等叫人过来救治，就毒发身亡了。姐弟几人守着二丫的尸体哭了一天，哭得天昏地暗，最后还是村里几位爷叔帮着挖了个坑给埋了……二强尤其伤心，因为二姐最疼他，每次上山采了香甜的野果子，自己舍不得吃，便偷偷放在衣角袋（在衣服脚上内衬里缝制的口袋）里，回家后再偷偷给二强吃。因此二强也特别感激二姐，暗自发誓等自己长大了，就将自己挣的所有钱都给二姐买好吃的，买花衣裳，不再让二姐受苦，也决不让对自己好的人再受苦、受委屈！但是，苦命的二姐终究没能等到二强的好吃的与花衣裳，年纪轻轻的便追着母亲的脚步而去……
二强悲痛欲绝，独自守在二姐的坟前哭了两天，眼睛哭得肿了起来，连说话都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响。看孩子这么有情有义，一位邻家的叔父过来劝二强，“人死不能复生，你自己得看开。光这样哭有啥用，还不如赶紧地想想咋吃上明天的饭！”被叔父这么一说，二强也回过神来。“是啊，这样确实不是办法，二姐没了，只靠大姐也不一定能养活这一家子，是得想想办法。”二强边想着边问叔父：“五叔，你门路多，能不能帮俺指条活路？”叔父想了一想对二强说：“我倒是知道有个法子，我经常出山去城里送草药，也认得几位教书的先生和管事，要不我带着你去城里找他们瞧瞧去，看能不能给你寻个营生。”叔父说完这些，等着二强回应。二强本想着一口应下来此事，但是转念一想，还得回家问问大姐和大哥的意见，于是就给叔父说：“您容我回家和大姐大哥商量一下，这事得大姐帮我拿主意。”“行，你们要是商量好了，就来我家找我，近处的我就要去一趟城里，到时候捎着你一起去。”叔父回应道。
回到了家里，二强见大姐和大哥正忙着做饭。说是饭，其实就是野菜汤加木薯饼子，闻着“香喷喷”的饭菜，二强先是狼吞虎咽的填饱了肚子，然后才对大姐和大哥说了那件事。“不行，坚决不行，谁知道去了会怎么样，要是你再走丢了，我怎么给父母交代啊！”大姐一万个不同意，大哥也在一边帮腔，就是不同意二强离开村子去城里。毕竟才十岁，二强的性子也很刚强，“不让我去，那咱什么时候能吃上白面的窝窝（馒头），喝上菜粥？我要去赚钱，我要养你们！”听到这，大姐和大哥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看着懂事的弟弟，再想想家里这个情况，确实让大姐非常纠结。于是，大姐连夜带着两个弟弟去了邻家叔父家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叔父承诺一定要给二强找个好营生，实在不行，就原原本本的给带回来，吃不上白窝窝，喝不上菜粥无所谓，他只要这个弟弟就行。叔父很受感动，眼里含着泪应了下来……
过了没几天，邻家叔父要进城里送草药了。这天，天刚蒙蒙亮，大姐便早早的起床给二强做饭，等二强睡眼惺忪的来到饭桌前时，竟然看到了桌上有一个白白的大窝窝和一晚香喷喷的菜粥--原来大姐给了给二强送行，便早早的到村里各位爷爷、奶奶家讨了一些白面和大米，连夜做出来了大白窝窝和菜粥，为了就是让二强能吃饱喝足上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二强知道这些事，含着泪吃完了饭，走出家门时发现叔父早已等候在小路上了。不敢再直视大姐和大哥的眼，二强硬是憋着眼泪跑出了门，临走时向着大姐那边喊了一句：“大姐，大哥，等我出息了，我好好报答你们……”二强走了，大姐在收拾碗筷时，才发现有半个白窝窝和半碗菜粥盖在锅里--那是二强专门给大姐和大哥留的，也算是个念想了……
跟着叔父连续走了3个小时的山路，二强终于到了城里。看着简直是“天堂”一样的地方，二强的双眼瞪得跟灯泡似得。原来世上还有会跑的屋子（汽车），会说话的锅（大喇叭），以及晶莹剔透能串着吃的山果果（糖葫芦）啊！城里的一切让二强目瞪口呆，简直跟原始人突然来到了现代社会一样。叔父笑着对二强说：“这就是城里，比咱山窝窝里好着哩。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走我带你先去填填肚子去吧。”跟着叔父来到一个小餐馆，叔父特意点了两个小菜，一壶酒和半斤烧肉。当看到上来的饭菜时，二强眼都直了，“这就是城里人吃的东西吗？这不应该是玉皇大帝下凡时吃的饭菜吗？我听四奶奶说过，这就是！”叔父笑而不答，忙催着二强赶紧吃饭，好赶紧的把草药卖了回家，还有几个小时的山路要走呢。
吃过了饭，二强不停的用嘴吮吸着拿过烧肉的手指头，只看得旁边吃饭的人笑声连连。二强也不理会他们，自顾自的吸着手指。叔父对他说，你先随我去卖了草药，然后我带你去一个先生家瞧瞧。“先生是啥？好吃吗？”叔父给了二强一个脑瓜崩儿。“先生就是教书的老师，不是吃的！”“哦哦，好的，快带我去吧！”急匆匆的卖完了草药，叔父将二强带到了一个三间连院的大房子门口，上前敲了几下门，便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等待着。不一会，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大缝，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探出头来，“有什么事情吗？”“您好，我是常给顾先生送药的张五，麻烦您通报一下顾先生，就说我有事要找他。”二强叔父谨慎的说到。“好的，你们稍等。”说着，门又关上了。
“这是什么人家，大白天关着个门。俺家里就从不关门，也不见少了什么！”二强自言自语道。叔父忙拉了拉二强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乱讲话。过了几分钟，大门又打开了，这回出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手里托着一本书的中年人。“顾先生您好，您前段时间托我找一个灵动的后生，给您执案洗笔。我给您物色了一个，您看看相不相得中？这个后生家里没人了，没有什么牵绊，您只管调教便是。”二强一听还不乐意了，嘴里嘟哝着，“谁说我家里没人了，我还有个大姐和大哥，他们好着哩！”“呦，还是个愣头青，脾气不小嘛！”顾先生笑着对二强说。“不是，不是，顾先生您别误会，二强这小子刚来城里，不懂礼数，您千万别见怪。就是这小子很重感情，身世不好，但是性格好着哩！”叔父怕顾先生生气，急忙解释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慢慢适应一下就好了！”顾先生说。“那您的意思是，这小子可以？”叔父小心翼翼的问。“嗯，先让他留下吧，正好我最近需要人手。”“还不赶紧谢谢顾先生，人家要留下你了！”叔父赶忙给二强使眼色，生怕顾先生随时会收回他的决定一般。“谢谢先生，我什么都会做，也会听您的指使，只要能留下我就行。”二强红着小脸说。“呦，嘴巴还挺甜，不知道手脚麻利不麻利？”见二强如此回答，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姑娘突然冒出了一句戏谑的话。“我怎么不麻利了，原来在山上砍猪草，我比二姐都快！”二强不服输的说。“你……哼，看你还犟！”小姑娘涨红了脸，一时间语塞。“好了，这个孩子先留下来吧，紫嫣你去给他收拾个屋子住。张五兄弟你先回吧，给孩子家里说一切放心即可。”说完，便引着二强进了门。二强叔父对着门鞠了一躬，心说自己也只能帮到这了，以后的路要靠二强自己了……
50年代城镇里的生活还算可以。这位顾先生正是这城里唯一一所大学里的教授，他教国语，很受学生爱戴。又因为其为人宽厚，乐善好施，周围的邻居也非常尊重他。顾先生家里只有紫嫣一个女儿，被他视若掌上明珠，而紫嫣也聪明懂事，经常受到父亲的夸赞。初到顾家，顾先生只是安排二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毕竟只有十岁，也干不得力气活。二强很勤奋，经常主动帮顾先生打理家中一些事情，为的就是能让顾先生看的上自己，同时，也是在向紫嫣展示自己是有用之人，不是来白吃白住的！久而久之，顾先生越发的喜欢二强了，经常跟妻子说二强这孩子命虽苦，但是一个好孩子，假以时日好好调教，必定能有一番作为……自此，顾先生和妻子对待二强越来越好，甚至私下里商量着要招为上门之婿，一来能继承了这份家业，二来也能给紫嫣找个好夫婿，了却了他们的心愿……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十年过去了。20岁的二强长成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外貌威武、仪表堂堂，算得上一个美男子；而紫嫣也早已出落成了一个美人胚子，不仅样貌端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习得一手好字，让顾先生喜欢之极。这十年间，二强跟随顾先生读书识字，在学业上也已经小成，这一切被顾先生看在眼里、喜在眉梢。正值青春年华，二强对紫嫣也萌发了不一样的情愫，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过就是一个穷小子，根本没有资格攀上这个高枝；而紫嫣这边也早已改变了对二强的态度，懵懂的心里也早就给二强留下了位置。顾先生与妻子终究是过来人，看到二人这番表现，便心头一喜，暗暗的想着如何能撮合两个青年人。其实，在他们眼里，早已经将二强视作半子半婿，只是没有流露出来而已。
一日，顾先生将从学校回来的二强叫到正堂。因正堂里铺的木板，平日里顾先生都是脱了鞋子进屋，然后席地而坐。这日，顾先生让二强进屋时，二强却迟迟不肯进来，只说在屋外答话便是。顾先生很疑惑，便“强令”二强拖鞋进屋。无奈之下，二强只得拖了鞋子进来，却只见他两只脚上袜子的大拇指处，都露着洞。原来，二强怕顾先生看到他露脚趾的袜子，所以不敢进屋来。顾先生正欲说话，哪知紫嫣先一步看到二强脚上的袜子洞，便哈哈大笑起来。二强满脸通红，羞得无地自容，被心仪的女孩子看到自己出糗，确实不是一个美妙的事情。正当二强不知所措时，紫嫣却快步返回自己的闺房，拿出一双崭新的白袜子回来，递给二强并“命令”似的说：“多大了人了，也不怕人家笑话，袜子破了就补补嘛！”二强硬着头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去接却不好意思接。看到这一幕，顾先生心里甚是欣慰，他明白两个年轻人的心意。于是便让二强接了袜子，故意支开了紫嫣。
从那以后，两个年轻人便走的越来越近，直到有一天顾先生与妻子当着两人的面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因为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基础，这又被二老亲自桶开那层膜，两个年轻人便没有再推辞，“顺利成章”的走到了一起！当二强与紫嫣完婚的那天晚上，二强神秘兮兮的拿出了一个盒子，故作神秘的让紫嫣闭上眼睛，说要送给她一个礼物。当紫嫣怀着期待的心情打开时，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盒子里赫然放着一双白色的袜子，还没有穿过，整整齐齐的叠放在盒子里。上面还有一张信纸，纸上赫然用正楷端正的写着“天地可鉴，我对紫嫣之心，犹日月星辰、至死不渝，虽海枯石烂，亦不能改！”此时此刻，语言已经不能述说，书卷也无法记录紫嫣的心情。相视无言，唯有将心托付于君！
时间很快来到了70年代末期，改革开放的大潮席卷了南方各地。已经小有名气的二强在当地有了不小的影响力，和紫嫣的感情也维系的很好，整个家庭融洽和谐，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二强没有忘本，他将大姐和大哥都接到了城里生活，给他们分别置办了房产和地契，大姐和大哥非常高兴弟弟能有如此的出息。很快，二强也在改革开放的浪潮推动下，发现了商机，便与紫嫣商量后辞去了教书的工作，意欲下海打拼一番。紫嫣对二强的想法表示支持，只是让他想清楚再去做。见二强很坚定，紫嫣便松了口。仅对二强说了一句话，“再怎么变也不能忘了本，不能忘了你来时的路！”二强很高兴紫嫣能支持他，但是却没有怎么将紫嫣的话放在心上。
二强很有能力，下海后不久，他便挣到了“第一桶金”。狂喜，让二强逐渐迷失了，对金钱的疯狂追逐渐渐战胜了理智，对发财的意念冲破了自己的初心。慢慢的，二强开始沉迷于应酬和交际，经常会喝酒到很晚，有时甚至夜不归宿。紫嫣有些着急，她想让自己的丈夫回到自己身边，再回到原来那个其乐融融的家里来。可是二强变了，甚至为了寻求刺激，竟然在外面和其他的女人鬼混……事情终究还是被紫嫣知晓了，她没有哭闹，也没有责备二强，只是刻意的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大姐和大哥劝二强，男人要有责任感，要知道感恩，这样对待紫嫣和顾先生一家，良心是会痛的！二强很迷茫，他很享受当前的花红酒绿，但是又忘不了曾经的一切。终于在一次醉酒后，二强踉跄着回家，刚打开房门，便发现了地上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酒精的刺激下，二强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还是蹑手蹑脚的打开了那个盒子。
入眼的瞬间，二强楞在了原地，久久的不能说话，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盒子里，是一双白色的袜子，叠放的整整齐齐，袜子旁边还有一个纸条，上面用正楷端正的写着“天地可鉴，我对紫嫣之心，犹日月星辰、至死不渝，虽海枯石烂，亦不能改！”
“再怎么变也不能忘了本，不能忘了你来时的路！”此时，紫嫣的声音在二强耳边响起。猛然间，二强变得无比的清醒，他转过身一把抱住紫嫣，久久的不愿松开……
在他眼前，一条曾经走过的路慢慢清晰起来---一个瘦小的身影，趴在二姐的坟前立誓，决不再让对自己好的人受苦、受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