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1期“约”专题活动】
昨夜便闻风声。想着天气预报说今天要大幅降温,不禁感慨四季轮转得如此飞快,秋装还没上身过几件,冬天就到了。
早起出门,晨曦微露,映着一地金黄,让人眼前一亮。那些小扇子一般精致的银杏叶,被肆意激荡的风收拢得东一堆,西一片,在清晨的寒意中瑟瑟发抖。
转上另一条路,却见人行道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绿。我抬头,这风,终究还是摇落了这些洋槐的最后一丝倔强。
几步踩下来,鼻间萦绕了槐树叶特有的淡淡苦味。我拉下口罩,深深吸气,仔细辨别,苦味之后,还有一股久违的青草香。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闻的味道。
这股青春香,突然让我想起一个多年前的约定,一个关于割草的约定。
墙角的石堆上,半干的牛筋草,一绺一绺地摊开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那是爸妈从北边山上割回来的,用来喂羊,也可以烧来做饭。
我撒娇卖萌,想尽办法说服他们带我一起去。我想坐牛车,还想去割那种嚼起来像甘蔗一样甜的长杆草。躺在大石头上,嚼着甜杆,闻着青草香,该有多舒坦啊!
可是,爸爸眼睛一瞪:“别捣乱!都忙着割草,谁顾得上你?那山高,摔了你怎么办?在家里好好待着!”
妈妈也只是摸摸我的头:“在家听姥姥的话,别四处乱跑让姥姥着急啊!”
看他们赶着车走远,我再也忍不住,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
“别哭了!等你再长大些,我带你去割草。你想割哪棵,咱就割哪棵,都由你说了算!”一只略显粗糙的手轻轻拂过,抹去我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泪。
不用看也知道,敢做这种动作的,只有他——我的铁三角玩伴儿之一,二春。
我这人,从小就有个毛病,除了极少数几个家人,我轻易不让别人碰,一碰就炸毛。一次被我爸拍了下肩膀,我怒不可遏,跳着脚大吼大叫。从此以后,即便看见我衣服上爬了虫子,他也只敢出言提醒。而每次跟妹妹吵架,几乎都是因为她有意无意与我有了肢体碰触。
但我的这个习惯,不适用于二春。我们经常手拉手玩游戏,握着他的手,我格外安心。有时候我们会跑出去很远,走累了,还会趴在他背上,让他背我回家。经常走着唱着,我就在他背上睡了过去。
他妈曾经逗我:“老这么欺负我家儿子,以后给我们二春当媳妇儿啊!”
我刚要问当了媳妇儿能不能多分几个石榴,他就红着脸怼回去:“妈你能不能不说这种话?她再小,这样的玩笑也不能随便开!让别人笑话她,你就高兴了?”
“都多大人了?还是个小哭包儿,真没出息!”那只手又横着抹了一把,“也不怕皴了脸。”
“是真的吗?你真带我去?”我不顾他的嫌弃,只抓住他那句“带你去割草”,尽力忍住哽咽,仰头看着这个只比我大两岁,却最有可能满足我愿望的男孩儿,满眼希冀。
“你二哥我,哪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他一脸臭屁的样子。
“有。”我可不给他留这个面子。“你说过你要教会我爬树,但是你没有。我现在都还不会爬呢!”
他噎住,旋即无奈地反驳:“你妈不让你爬树,怕摔到你。我妈说,哪天看见你爬树,哪天她就打死我。你就别爬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摘。”
“那,要是我妈还不让我去割草,”我的眼泪说来就来,这一直是我对付他的法宝。“你就又不敢带我去了。呜呜呜——”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他交出了新做的弹弓,并且用大哥教他的拼音,给我写了一篇错误百出的保证书,保证一有机会就带我去割草。他读给我听:要是不守约定,我就变成红军家那个瘸腿的大黑狗。
第二年春天,妈妈生了弟弟,此后的几年,我一直履行一个姐姐的职责,全天候照顾爱哭闹的弟弟,再也没有机会跑出去玩。我们的那个约定,也就这样搁置下来。
后来,我上高中,他去外地上中专。
再后来,父亲去世,他不想母亲太辛苦,就利用假期打工,自己挣学费生活费。
再再后来,我们各自忙工作、忙家庭、忙孩子,好多年没有见过面,只是偶尔发信息问候一句。关于那个约定,我们再也没有提及。
“二哥,还记得那个约定吗?”我突发奇想,发了一个语音过去。“问问二嫂哪天休息,咱们回老家聚聚?好几年没爬过山了,去蹓跶一圈儿?”
几分钟后,收到他的回复:你二嫂说,她随时奉陪,只要你有时间。但是我声明一点啊,你们谁也不能耍赖说走不动,我腿短,背不动你们俩!
我一边笑,一边打开第二条语音:你喜欢吃的那种草,在赵庄西边那座山上。这几年大家都不养牲口,那草肯定长疯了,你可以随便吃。
我回一个“嗯”,再抬眼,已是泪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