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杀

2019-07-19  本文已影响0人  敬茶人

“请问你知道同福贤吗?”

“不知道”

蕙兰又上前两步,找到另外一个卸货的伙计:“请问你知道同福贤吗?”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真的不知道!哎呀你让开!挡着我干活了!”

“哦”

蕙兰有些失望,拄着一根老旧的竹竿摸索着来到另外一艘正在卸货的货船边,拦住了正在卸货的伙计:“请问你知道同……”

“滚!不知道!”

“哦”

2

蕙兰是个盲女,三年前穿着一身孝衣来到京杭运河上最繁盛的鸿通码头,逢人便问:“请问你知道同福贤吗?”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她也不纠缠,转而又去问下一个人。

被问的是在码头跑了二十多年的老伙计黄涛,四十多岁了还未成家,每次月底在管事的人手里结了月钱,就会消失几天,去哪儿了?去窑子逛了!

黄涛眯着三角眼将她从下到上打量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蕙兰白净的脸上,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我认识”

“他在哪里?!”蕙兰上前一步,一股清香直往黄涛鼻孔里钻。

他伸手抓住蕙兰雪白的手:“我带你去见他。”

蕙兰惊叫一声,将手缩回来:“你干什么?”

“嘿嘿,带你去找你想见的那个人啊!”黄涛又伸手去抓蕙兰的手。

蕙兰扔下一句“流氓”,转身跑走了。

往后不到七天,蕙兰就将码头上的常客问了个遍,三个月后,经常来往的货船也被蕙兰问了个遍,五个月之后,人们都被蕙兰问烦了,再遇见蕙兰,她还未开口,人们便不耐烦地喊道:“不知道!”

久而久之,有好事的或者看蕙兰可怜的人便问蕙兰:“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蕙兰”

“从哪里来?”

蕙兰不回答。

“那你找同福贤干什么?”

蕙兰答道:“有事”

“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

蕙兰也不回答,摸索着向人声鼎沸处走去。

3

这天晚上,雷雨交加,伙计们都躲进了一间不大的破庙里,一边晾着衣服,一边大声讲着黄段子。

蕙兰就坐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身体,空洞的眼睛盯着地面,两只苍蝇嗡嗡地绕着她飞。

“哎,蕙兰!过来伺候伺候大爷!”黄涛故意将刚领的月钱抛起接住,弄出一阵叮当响。

蕙兰慢慢站起来,拿过身边的木盆与肮脏的毛巾,冒雨到庙外的水井里打半盆水,端到黄涛面前,替他脱下鞋子,洗着黏腻的脚。

“哎呦,黄涛,你小子!都不容易,别特么太过分啊!”周围有伙计看不过眼。

黄涛故意将头昂起来,双脚不安分地来回摆动,搅得水盆里的脏水溅了不少在蕙兰的脸上。

蕙兰抬起手,用满是破洞的袖子擦了一把脸:“十个铜板。”

这是蕙兰在码头上谋生的手段,给伙计们洗脚赚取十个铜板,能在早点铺子买十个馒头,她一天吃半个,能坚持大半个月。

黄涛取出十个铜板扔进木盆里,蕙兰便伸手进木盆,把它们一一捞起来。

“我帮你”,黄涛大着胆子抓住了蕙兰的手,“哎呀,不好意思,抓错了。”但他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蕙兰慢慢握紧拳头:“加十个铜板。”

“哎呦~”,伙计们又鼓噪起来。

黄涛的胆子更大了,顺着蕙兰的手就向上摸:“我再加二十个铜板!”

蕙兰抓住了黄涛的手腕:“先付十个铜板。”

黄涛心里一喜,掰开蕙兰抓着自己的手,塞了十个铜板进去。

蕙兰将钱收好,端起木盆的水,一兜手全泼在了黄涛的脸上,转身跑出了破庙。

伙计们顿时哄然大笑,黄涛气急败坏,叫骂着追了出去,但不一会儿又回转进破庙,嘟囔了一声“打雷下雨,也不怕龙抓她”便倒在了稻草上,眨巴着眼睛望着火堆。

伙计们又调侃了一会儿,见黄涛不回应,也就失了兴致,纷纷睡下了。

4

第二天一大早,蕙兰拄着竹竿一瘸一拐的走到早点铺子,轻声对早点铺的主人老郑婆说道:“要一个馒头”

老郑婆用火纸包上一个馒头递到蕙兰的手里,看着她嘴角的乌青问道:“蕙兰,你这是怎么了?”

蕙兰遮遮掩掩转身要走:“没,没事”

老郑婆将蕙兰拽到桌子前坐下,又给蕙兰端上一碗稠粥。

蕙兰闻到了米粥的香味之后,顿时口水四溢,但又急忙起身:“我,我不喝,我没有钱”

老郑婆慈祥地笑了:“不要钱,喝吧蕙兰。”

“真的不要?”

“不要,我老婆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谢谢。”

蕙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久违的香味刺激着她的泪腺,蕙兰干脆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吞咽,眼泪一滴滴落进粥里,又混着粥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待蕙兰吃完,老郑婆掏出手绢来给她擦了眼泪:“蕙兰,你有多大?三十?”

蕙兰摇头:“二十五”

“嫁人了没?”

蕙兰不说话了。

老郑婆讪笑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看你一个人在码头上孤苦伶仃,没个依靠,好心给你说一门亲事,以后也好过一点。”

“我有一个远方的外孙子,二十五了还没有结婚,虽然腿上有点残疾,但家里有几亩水田,一年的饱饭还是能吃上的,你······”

老郑婆还没有说完,蕙兰就站了起来:“郑婆,谢谢你,我得找同福贤。”

老郑婆急了:“蕙兰!你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委屈自己?!”

蕙兰没有回答她,从裤腰带上解下六个铜板放在桌子上:“一个馒头一个铜板,一碗粥五个铜板,结清了”,言罢就转身走了。

老郑婆气不过,指着蕙兰的脊背叫骂道:“你这女子,怎么不知好歹!”

5

蕙兰的日子更难过了。

老郑婆给码头上的伙计都打了招呼,再也没人叫蕙兰洗脚了,她竟一时断了收入。

无奈之下,蕙兰只能去饭馆门口守着,等着客人们吃完了饭剩下些菜,自己就冲过去抓起来往嘴里塞,为此挨了不少打。

她路过早点铺子的时候,更是听见老郑婆指桑骂槐,将一块雪白的馒头扔在野狗的面前:“吃吧吃吧,你起码知道好歹,知道给我摇个尾巴。”

蕙兰低眉顺眼的从野狗身边走过,往新来的货船那边走,继续找人询问同福贤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在第四个年头,蕙兰找到了他一直在找寻的同福贤。

6

那是一个下午,鸿通码头上来了一艘满载盐巴山东的货船,管事的人赶紧招呼伙计上去卸船。

蕙兰听闻人声嘈杂,便跟了过去,拦在一个尚且稚嫩的船员面前:“请问你知道同福贤吗?”

船员一愣:“你是谁?你找他干什么?”

蕙兰心头一紧:“我是她的亲戚,找他要一样东西。”

船员随即转头向货船上喊道:“同福贤,有人找你!”

船上一个魁梧精壮,浑身黝黑的汉子闻言,从船上跳了下来:“谁找我?”

年轻船员指着蕙兰:“她说是你的亲戚。”

同福贤狐疑的看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蕙兰,挠着后脑勺:“你是谁?我在江淮没有亲戚啊!”

是他,就是他!蕙兰认得他的声音!

“你这个混蛋!”蕙兰尖叫一声将同福贤扑倒,像蛇一样缠在他的身上,张口咬向同福贤的脸,狠狠啃下一大块皮肉。

同福贤吃疼的大叫起来,举起拳头狠狠的砸向蕙兰。

但蕙兰似乎没有痛觉,继续张口啃咬同福贤。

周围的人被眼前的状况惊呆了,竟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等到管事的人大喊“快把他俩分开”的时候,蕙兰与同福贤已经滚进了涛涛的江水中,浮沉着一点点远去。

7

半个月之后,在下游的一处淤滩,蕙兰与同福贤的尸体被发现了。

同福贤的半张脸已经被蕙兰咬烂了,而蕙兰的肋骨则被同福贤全部打断,但蕙兰却一直缠着同福贤没有松手,十指狠狠的扣进同福贤的脊背半寸还多。

围观的人都唉声叹气,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仇恨才让这姑娘如此搏命?

8

又半个月之后,码头上来了一艘徐州的船,船员们听说这事后,互相询问,没人知晓怎么回事,只知道这女子口吻像是苏浙人。一个月后,这艘船再到这里,船员们解答了疑惑。

这蕙兰是徐州人,从小眼睛就看不见,十八岁父母双亡,一个人勉强生活。

十九岁那年,经人做媒嫁给了隔壁镇上的一个小伙子,尝到了久违的家的温暖。

第二个年头,她有了身孕,丈夫知道之后欢欣鼓舞,破天荒的破费买了两个鸡蛋煮给她吃。

她虽然生气丈夫乱花钱,但心里却甜得要命,从此往后,丈夫与他肚子里的孩子,便成了她的天与地。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可蕙兰没想到,恶来的这么突然,毁掉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希望又那么简单。

那是一个雨夜,她与丈夫收留一个过路人。此人与她丈夫相谈甚欢,说自己曾经到过鸿通码头,乃是一个过往的脚夫。

本来是一片好心,可这脚夫却对颇有姿色的蕙兰起了歹心,在杀害蕙兰的丈夫之后,残暴地糟蹋了蕙兰,蕙兰也因此流产。

她一连哭了三天,直哭得声嘶力竭。

处理好丈夫的后事之后,蕙兰穿着孝衣,拄着竹竿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而那个过路的脚夫,就叫同福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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