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连载】《妖傀》第4章 城门
文/尤下
接第3章目录--妖傀
突然——
“铮！”
半空中划过一道冷寒的光芒，一支弩箭稳稳的射进妖傀的咽喉。
几乎是一瞬间，锋利的箭头从脖子后露出，妖傀的身形动作猛然停止，身体像一个坏旧的零件，发出嘎嘎声，然后轰然倒地，脑袋落在重锦身边不到半米的地方，白色的复眼仍然望向他的方向，一道血迹蜿蜒的流淌出来。
身后传来范郧的声音，微喘，从远处跑过来，道：“附近还有妖傀，快走！”
重锦缓缓站了起来。
何三看到范郧回来，一喜，上前一步道：“范郧，你没事吧！”
同时，何四在后面叫了他一声：“何三！”
何三闻声停下来，回头看他，刚要问怎么了，突然，他发现何三的目光死死的停在他的脖子上，脸上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他又扭过头去看范郧和重锦，发现他们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何三缓缓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他发着颤，死死的看着自己的手，借着庙里传出来的微光看见指腹上沾上的两抹红。
方才的一片混乱，谁都没有注意，重锦将何三推开了，但妖傀的手还是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现在伤口往外渗着血，将他的半个领口都染红了。
何三面容不受控的抽搐了几下，表情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瘪了瘪嘴唇，朝何四走了两步，似乎想说什么：“我.......”
“铮”的一声刺破血肉的声音。
何三向前倒去，他怔了怔，低下头，这才看见了扎进他胸口的那支弩箭。
不知什么时候，何四将右手横在了身前，左手搭在右腕上，按下了袖箭的机关。何三的脸上看上去很难过的抽了抽，似乎觉得这伤势没什么大不了，自己还可以站着，但终究是膝盖一软，率先跪了下去。
重锦眼睛一沉，同时一声暴喝从范郧嗓子里发出。
“何四！！”范郧快步过去，一把揪住何四的衣领将人掀翻按在了地上，怒火滔天道：“你在干什么？你他妈疯了吗！那是何三！！”
何四试图挣脱道：“我能干什么？他被妖傀抓伤了你没看到吗？！”
范郧拎紧他的领口，抓得指节泛白：“那又怎么样，就那么一点伤口，你就下死手，你怎么敢！”
他说着，重重一拳过去将何四的脸打的偏向一边，何四大叫道：“我现在不把杀他，难道等他妖化了来杀了我们吗？！！”
范郧逼近他的脸质问：“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妖化？”
何四还击道：“万一呢！”
“万一你大爷！”
范郧将何四重新甩到草丛里，再次朝他的脸打了下去，何四闪躲不及，嘴角瞬间流出血，只狠狠的瞪回去，声音间断的吼道：“迄今为止还没有被妖傀咬了能活下来的人，我没做错！”
他不知道是说给范郧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一用力将范郧反扑在地，一连说了十几遍“我没做错”，声音越喊越大，最后把嗓子喊劈了，眼眶一片通红，整个人簌簌发抖起来。
范郧一脚踹在何四胸口，两人扭打在一起，打得满手都是血，直到何四开始话都说不清楚了，只能痛苦的呜咽，范郧才一把丢开他，瘫坐在地上，冷冷道：“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何四一瘸一拐的爬起来，进庙里面拿了自己的包转身跑了。
四周一瞬间静了下来，只能听到范郧重重的呼吸声，重锦没有说话，站在原地，花了一点时间把事情的发展慢慢消化了。
他不擅长安慰人，也不知道遇到这种事情该说点什么，目光静静的看了一眼何三表情僵硬脸，就在不久前，何四还信誓坦坦的对他说“谁也不会谁咱们。”，何三当时还笑着点头信了。
范郧整个脑袋垂进了膝盖间，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头顶，重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于是转过头去看向那两具妖傀，片刻后慢慢走了过去。
妖傀的衣服脏污，但料子很新，重锦依稀辨认出跟童珏他们那支散修队的有点像，当时有一部分人从炼傀台里跑了出去，很可能是被一起跑出去的妖傀追上并袭击了，正要伸手查看时，就听到范郧出声喝止道：“别碰。”
重锦停住，转头看他，见他的脸色悲恸未消，眼眶还微红着，又默默转了回去。
“别碰。”范郧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站起来：“妖傀的尸体得烧掉。”
不只是妖傀，连同何三的尸体一起，范郧去捡了一堆木柴回来将他们围住，然后点燃，熊熊大火燃起，连夜色都烧成了一片橘黄。
范郧慢慢道：“这些规定。妖傀身体里的妖毒没办法解除的，妖傀和中了妖毒的人就算死了也不能直接埋，否则尸体腐烂后妖毒还是会渗到泥土，混到流水里去，造成二次中毒。”
“呐，看到火里那绿色吗？”范郧伸手一指火光中泛出的绿焰，道：“那就是妖毒，火要一直烧到绿色彻底消失才算把妖毒彻底烧干净。”
重锦淡淡“嗯”了一声。
在很久之前他被关着的地方就有一座巨大的焚尸炉，专门用来焚化失控的妖傀，或是在炼制妖傀过程中失败的炼品俘虏。
范郧抬起头，凝眸看着他。
火光前，少年的轮廓始终安静又淡漠，像是冰原雪山间吹过的风。脏乱的衣着和凌乱的头发半点也没有影响他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息，这种人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探路散修，尤其是刚才对付妖傀的那一身诡异的步伐和身手，但他没问 。
两厢沉默片刻，范郧忽然“哎”了一声。
重锦闻声回头的同时稳稳接住一个丢到面前的东西，是半张干饼，握在手里，干硬的皮面簌簌的往下掉了几片，范郧坐在蒲团上，竖起拇指道：“好身手！”
“吃吧。”范郧道：“这一路都没看你吃东西，出来没带够吧。我弟弟也经常这样。他跟你差不多大，不过没你这样的本事。”
重锦看了一眼手里的饼，又看他一副很想说的样子，静静看着他。
“可惜他不在了，”范郧声音打了个转儿，沉了下去，道：“上个月，被十一琅嬛的人杀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重锦一怔。
就见范郧眯细了眼睛，抬手遥指远处缓缓道：“南渊那边有百家仙门，百家中势力最大，实力最强，威权最高的三家称为上三宗，分别是不凰城，医药谷和十一琅嬛。十一琅嬛是对抗木氏彝族的主力军，哪里有妖傀，他们就去哪里。”
他从身后摸出水囊灌了一大口，头也没抬：“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围剿木氏的炼傀据点，因此有很多妖傀跑出去了，他们每天都会有人在城门巡查，防止被妖傀伤过后，中了妖毒的人混在其中。他们站在那里，只要判定你中了妖毒，随时想杀就能动手杀，我弟弟就是那样！”
说到这儿，范郧像是触发了一些不好的记忆，脸上带了点愤懑的神色，声音却沙哑了：
“他........那次跟我上山，遇上了一只妖傀，我一直看着他，我敢保证那只妖傀碰到没碰到他！可回城的时候，那天巡查的不是普通守门修士，是十一琅嬛的宗主岳霓楼，大家都称他南渊令主。”
重锦吃饼的动作一顿，黑幽幽的眸子忽然闪了下。
范郧没注意，继续道：“别的人杀人都要给出理由，他不用。他抓人杀人不需要理由，也不接受抗辩，哪怕同为仙门宗主，杀了就是杀了，那天他就是那样，只看了我弟弟一眼，就动手了。”
“这种事情很多，这些年他杀了很多人，说不定比木氏彝族还多，整个南渊想他死的人到处都是，不差我一个，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被他杀死。”
说罢，范郧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的右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换了个姿势，将手臂抬起来枕在脑后，看着外面还在烧着的明亮火堆出神，喃喃道：“就算被妖傀抓伤了，没有妖化之前就动手杀人这样做对吗？万一这个人最后没事呢？！”
重锦看着他，突然理解范郧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跟何四，以及大部分人面对妖傀时“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行事准则不一样，范郧始终抱了一份侥幸心理。
这份侥幸或许是源于对他弟弟死亡的不甘，或许是本性如此，但在重锦十九年的记忆里，妖毒的毒性很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可以抵挡，它的发作原理类似于瘟疫，但远比瘟疫致命，像何三那样程度的抓伤，发生妖化的可能性高达九成，几乎是百分百可以肯定的事情。
但他也知道范郧现在不想听这些。
他没有说话，好在范郧也没有追着他硬要一个答案，而是沉默了下去，眼睛虚虚的看着的火光，声音压的有点低，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刚才怎么发现妖傀的？”
重锦咽下嘴里的饼，如实道：“声音。”
范郧目视前方，又是长久的沉默，才道：“嗯，我也是当时听到那边好像有动静，就过去看了看，看到了一道影子，还有股血腥味。”
重锦看了他一眼，隐约感觉他好像在故意解释什么，就又听范郧道：“.......然后我就赶紧回来了。”
说完，他像是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等重锦吃完最后一口饼，又喝了口水，垂眸看向他时，他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范郧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发白了。
重锦没在庙里，而是站在门外的一块石墩上微微仰头向上，无声无息的看向远处，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跳下石墩，两人重新出发。
不知是不是一夜失去两个同伴的缘故，范郧休息了半夜，脸色也没有好转，脚步有种说不出来的沉，也不说话，重锦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行，一个时辰后，前面传来窸窣人声，范郧才说了一句：“到了。”
重锦往前方看，早晨灰色的雾气散尽，七里城的青石城墙边缘逐渐显现出来。
厚重的城墙大门凛然矗立，高度比炼傀台中最长的梁柱还要高，三十几个人叠起来，一个人的脚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也未必能碰得到墙上的那支赤色旗杆，旗杆下不知道是何人手笔，表着一块”七里城“三字城匾。
与半个月前他离开时看到的喧闹人流不同，今天城门前格外沉闷，城墙下，左右两边站了两排统一青衣服饰的修士，个个手持佩剑，腰挂令羽 ，两座城门通道分工明确，一个只能进，另一个只能出。
重锦停下来辨认，范郧已经率先走向了那个只进不出的通道。
随后，重锦看到很多类似范郧的小队从四面八方回来，有的只是一个人轻装简行，也有四五个人一队，交头接耳的走近，有骑马，乘车，但到了城门口时，统一换成了步行，自动站成一条长队，车辆马匹和人分开检查。
范郧排在前头，重锦缀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他整个人绷得有点紧，不知道是不是这座城门唤起了他关于弟弟那些不好的回忆。
然后重锦转移视线，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从城门两旁站着的第一个青衣修士开始，这一段距离越往里去，每走一步就像是无形中加了一重压力在身上，脚步越来越重，他回头看了眼，而队伍中的其他人，也只是沉闷的往前走，他一时间判断不了是每个人都这样，还是只有他是这样。
他又转回来往前看。
这一看，就被一个黑色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在远处的城墙下一个空旷的位置，那个人还是苍山上那一身青墨衣衫，长长的黑发后缀着一支精致的暗青流苏，然后顺肩散下，似乎是个散漫不守纪律的游离修士，并不像他的同僚那样严正以待，而是半靠在城墙上，低头缓缓擦拭一支黑色的箭羽。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佩饰，却比两边的任何一个守卫修士都要英俊挺拔。
是十一琅嬛宗主岳霓楼。
重锦心想。
范郧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脚步不知为何加快了许多，往后叫了重锦一声，就要急急跟上前面的人的时候，重锦看见远处岳霓楼缓缓抬起了头。
清晨初生的日光下，露出一双燧石般冷硬的眼睛。
刹那间，重锦的脚步猛地一滞，感觉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将人吸进去，坠入期间，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燃起火花来，将所有掩藏的一切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摊开，然后付之一炬。
重锦本能的停下来，抬着眸子看回去，范郧回头对他道：“你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
重锦眸光一凛，以最快的速度伸出手，看着一枚短箭擦过臂弯凌空而来。
范郧高大的身躯在原地晃了晃，瞳孔骤然睁大，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胸口出满出来的鲜血，喉咙喀喀作响，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身体痛苦的抽搐了几下后，没了声息。
重锦甚至没来得及伸手抓住他的一片衣角，也没有任何多余反应的时间，只能缓缓放下手，抬起头和那青墨衣衫的男子对视。
因为，另一枚短箭正凌空抵在他的咽喉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