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虞美人
文/花七语
迷迷糊糊中，我睁开了眼。视线逐渐清晰，我发现自己正处在军帐中。军帐外，呐喊声、操练声、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
“霸王，美人醒了。”侍从传话出去，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别人都叫他霸王。他是项羽，而我，穿越成了虞姬。
我喜欢项羽，从知道他的故事开始就喜欢。
我喜欢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喜欢他挥剑之后俘虏遍地的霸气，喜欢他的铁血柔情，喜欢他宁死不渡乌江的英雄气节。
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我细细地打量着他。
他身长八尺，气度不凡，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他力大无穷，能徒手举起千斤的大鼎。
那日，他问我，可否愿随他征战天下，我说，我愿意。
他说，如果他夺得了天下，必定给万千百姓一个富裕充足的家。他还说，他要立一个只有我一人的后宫，也给我一个家。
他的话，我信。
行军巨鹿。
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我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痕，我知道，这是一场胜仗，也是楚军威望大增的一个节点。
他与我告别，去了前线，下令凿沉船只，杂碎军锅，烧掉营帐，全军只带三天干粮。只有决一死战，歼灭秦军，方有生还之路。
楚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个个奋勇杀敌，将秦军击溃。
巨鹿一战，霸王威震天下，各路诸侯都归顺了霸王。
我为他高兴。
我想帮他，想让这天下成为项氏的天下。
鸿门。
我算着时间，如若在鸿门宴上杀掉刘邦，这天下必定归于霸王。
可是，我大意了。
那天，我出了军帐，被陈平劫持进了汉营。
我看过《史记》，陈平，我认识他。
他本是霸王部下的一名将士，因平定殷地不力，怕被霸王所杀，而改投刘邦。
霸王生性多疑，陈平恰是利用了这一点，施用反间计，挑拨霸王和范增间的关系，导致霸王有一范增而不能用，逐渐错失了争夺天下的良机。
他在日后还会跟随刘邦讨伐代地的韩王信。刘邦被韩王信的十万匈奴大军困于平城，陈平以极为不齿的手段，利用匈奴单于的夫人阏氏，游说单于退兵。
他献过六次奇计，均建奇功。只是刘邦对奇计的内容秘而不宣，所以今天已无人知道这些内容了。
我满身绳索，被绑至汉营。陈平暗中给霸王传信：鸿门之宴，刘邦生则虞姬生，刘邦死则虞姬死。
“陈平，你这个卑鄙小人！”我朝他大吼。
“小人？若项王在鸿门宴上杀掉刘邦，他也一样是小人。再说了，这天下本就是小人的天下。”陈平面不改色地说道。
我愣了一下，他说的对，这天下本就是小人的天下。那日，刘邦弃城而逃，竟能舍弃自己的儿女，那时我就该意识到，刘邦比霸王更适合做这天下的主人。
“虞姬，你不如降了汉，给汉王做一房姬妾，汉王必定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也好过你跟随项王征战沙场。再不行，给我陈平做个夫人也可以啊！”陈平大言不惭地说道。
我冷哼一声，却克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你以为霸王会为了我放走刘邦吗？”
“会不会，今晚见分晓。”陈平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夜，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个黑影从我面前蹿过。我正欲尖叫，黑衣人捂住了我的嘴，在我耳边说道：“别怕，我来救你了。”
是霸王。
我坐在他的宝马乌骓上，在他身后紧紧地抱住他。
他的背硬朗，结实，温暖，安全。
我好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刹那，就让我抱住他，再也不放开了。
马蹄击打着地面，在寂静的深夜，构成了一曲交响乐。
他一路过关斩将，用手中的利刃，杀出了一条血路。
霸王，你糊不糊涂？你可知，要想得到这天下，刘邦就必须死。
他手抚剑柄，大义凛然地说道：“哪怕我放走了刘邦，这天下依旧是项氏的天下！”
他稍一停顿，又说道：“没有虞姬的天下是不完整的天下。”
好一个“没有虞姬的天下是不完整的天下”，虞姬的命，跟江山社稷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可他说得毫无悔意，说得柔情满满......
我还想帮他。可是，他骄傲，自负，刚愎自用。
他火烧阿房宫，又偏要衣锦还乡，我知道，我劝不了他。
我无法改变历史，垓下注定会有一战。
我想回去了。
我找到一个神婆，告诉了她我的经历。神婆说，于本月十五日月圆之夜，去营帐外那棵梧桐树下，敲动三声，便可回到21世纪，我的家。
是夜，天空中挂起一轮圆月，我悄悄起身，最后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霸王，永别了。
我来到梧桐树下，用食指扣响树干，“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刺耳。
一下，两下......
“虞儿！”
霸王？
我回头，只见霸王急匆匆地跳下马，向我奔来。
霸王抱住我，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不见了，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吓醒了，发现我不在身边，就急忙出来找我了。他很开心，因为找到我了。
又是乌骓宝马，他扶我上马，我坐在他身后，抱住他。
达达的马蹄声踏破了红尘，踏平了过往，踏过了风沙飞扬的战场。这一次，又踏出一条小道，将我和霸王连在了一起。
酸甜，悲喜，在一瞬间了无烟迹，徒留我，奔赴那已经确定的结局。
我是虞姬，我不能走，哪怕最后的结果已经确定，我还是想留在霸王身边，陪他走过最后一程。
垓下。
军帐外，四面楚歌声。
凄凄惨惨，哀哀怨怨。
他说：“虞儿，你降汉吧，刘邦会对你好的。”
霸王，鸿门宴后，你说没有虞姬的天下是不完整的天下，那没有霸王的虞姬又怎回是完整的虞姬呢？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他念出了那一首《垓下歌》，座下悲怆泣极，无人敢仰视。
霸王，可否再让我为你舞一次剑？
剑影在营帐内嘶杀，白光混合着酒器清脆的响声，谱写下最后的别离。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随即我的剑，抹向了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染红了雪白的剑身。
我倒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一滴滴泪落在我的脸上，滚烫。
霸王，既然无法与你同生，那虞姬就先走一步，选择与霸王同死。
我多想以虞姬的身份去体验一下只有我一人的后宫，或者，多想让霸王渡江回到江东，去做一对平凡夫妻，什么天下，江山，通通都不要了。可我知道，他不会。“八千子弟”所剩无几，他可以衣锦还乡，却无法败走故里。
一腔热血乌江刎，千年留得霸王名。输了这天下又如何？你一世英名，战无不胜，其实在后人心中，你一直都是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是在巨鹿一战破釜沉舟，大获全胜的少年英雄。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桌面上，摊开着李清照的《夏日绝句》。
我与项羽的邂逅，仿佛是一场梦，无迹可寻。
宝马乌骓还在耳边嘶鸣，眼前还浮现着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那一抹柔情还残留在心底，久久挥之不去。
风儿吹散了花样的年华
月儿露出尖尖的牙
斗转星移 风尘仆仆
守护她
为爱牵动一袭长发
雪花飘散 雨水淋漓
梧桐树下 思绪成谜
渡口边的马蹄声起
守护她
在漫漫长夜的等待里
日月轮回交替
明暗相伴相依
在血腥、动荡的时空里
守护她
一路鲜花满地
眼角的笑容不息
虞美人的花瓣，火红，诱人。就像那喷涌的鲜血，祭奠着超越生死、跨越时代的离别。
乌江岸边，彼岸花盛开一片。
霸王，虞姬陪你。
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