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两个妈

为避免文字叙述中混淆关系, 我那两个妈,暂且顺了小王的口,称为外婆和奶奶吧。
外婆,就是我的亲娘,说起她来像在讲一个孩子气的故事。
我在童年时期是怕她的,几乎搜不出跟她同床共枕的温馨记忆,刻骨铭心的倒是她拿毛衣针扁我。
我一看到2就发杵,不知道该念7还是2。毛衣针扁下来,腿上一条一条的红杠杠。敢毛保,三两岁绝对是有记忆的。(此处注解一下:敢毛保,是“敢向毛主席保证”的缩写,你懂的。)
不单我怕她,连我的同学都不敢来我家。因为她是我们小学的老师,一个很“凶”的老师。
小学毕业离开那所学校了,我和她的关系很唐突地甜蜜起来,开始手挽手地逛大街,一路还疯疯癫癫地打情骂俏。她跟我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模仿德国鬼子敬礼。“嗨!希特勒!”她手刚抬起,对面一个小学生面对她行了个队礼:“老师好!”
外婆的情商分值不算高,智商还行。她灵机一动就把我的书桌转了90度,丁在窗户前。这样一来,她跟我可以相向而坐。我写作业她看书,她说那不叫监督叫陪读。
她耍的一些个小聪明,常常遭遇我这个猪队友,令她扼腕痛惜。我提起开水瓶往洗脚盆里倒水,倒出来一朵一朵透明的白花花。“啊!呀!呀!呀!呀!”她跳起来的样子像是要扑过来掐死我。“你问一声嘛,我泡的银耳啊!”
她曾经成功阻截过我几封情书,批阅后再转交给我。更不可理喻的是,有那么一阵子,我回家会惊见,她和那些情书的作者们在我家客厅里交谈甚欢,宾主笑得东倒西歪。
而我的正牌男友转正为婿,第一次喊她“妈”的一刻,她给吓傻了,羞涩得不知道如何应声,通红着脸钻进卧室躲了起来。
奶奶,就是我的婆母,刚开始我也怕。
第一次进她的家门,我恨不能缩成一根针。至少也要比立锥之地的占地面积还小,才不至于把她一尘不染的房子给弄脏。
奶奶比外婆讲究多了,沙发铺了钩花垫巾,一根褶子都看不见。想起每年暑假和外婆在我家,随意铺张竹席在磨石地上,四仰八叉各自捧本小说的画面,我赶紧把奶奶的沙发抚平。
奶奶下班回来说,对面窗户的同事在问:你家新来了个小保姆啊?好勤快哦!
能不勤快吗我?在娘家只会番茄炒鸡蛋,到婆家第一次择菜,择的是豌豆尖。择好了端给奶奶,她愣了,不知道该炒我递给她的那几根,还是该把垃圾桶里的捡回来。
奶奶什么也没说,每次做饭就从择菜开始做示范。
突飞猛进啊,没几天我也能上灶了。回外婆家,依葫芦画瓢端几盘菜上桌,外公外婆抢着夹菜,说那些菜他们都不会做。
随便拉开奶奶家的任一储物柜,里面的物品都是分门别类有序叠放、纤尘不染。可想而知家里敞露的桌面地面的清洁水平了。有八星级酒店评级标准吗?要不九星?
有一年暑假,小王在奶奶新添置的书桌上捣鼓他的拼装玩具,桌面被深深刻下几道刀痕。
小王向我汇报:“爷爷把奶奶拉过来,还一边递给奶奶老花眼镜:你看你看你看......"
奶奶那时候的心啊,不知道有多少只猫爪子在拼了命地抓呀!她揉了揉小王的头,找了块垫板给他。老王说,要是换了他,耳朵都拧成了麻花。
......
我那两个妈,一个把我养成大闺女,一个把我调成小媳妇;一个粗枝大叶,一个精雕细琢。她俩唯一有个共通之处:从不驾驭我、从不对我苦口婆心。她们做她们的事,为她们的人,我copy她们身上我喜欢的影子。
上面的文字是三年前母亲节写下的。
也才三年,我那两个妈咋说老就老了呢。时间果真是岁月神偷?幸好偷不走记忆,更偷不走白纸黑字落下的印迹。
奶奶差点不要我们了。我赶回成都俯身在她病床前的一刻,有抱起她的冲动。
外婆也住了院,出院后外公才微信我。看着外婆倚在病床上的照片,我的眼泪刷刷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