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大海星辰
“我来带你一起下山。”
事隔多年,祁央再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句话。
她愣了愣神,惊愕地看着来人。是和她一起来爬山的朋友,她走不动道,这不落在最后面,朋友不放心,跟了过来。
仿佛被打破的幻境一样,美梦碎了一地,祁央很快回神,“好,谢谢啊。”
语毕,一路无话。
直至她们一群人都下了山,同行的朋友才忽的开口:“你上山那么积极,看起来永远不知道疲惫,怎么下山怏怏的?”
“有吗?”祁央歪了下头,似乎在认真想这个问题,“或许吧。”
祁央模棱两可的回答,朋友便没再问。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是无解的谜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爬山,习惯了一份期待,又在隐隐约约中,埋没了那份遥远的悸动。
她不得不承认,她一直在等待。人群拥挤,内心充斥着恐慌,不安,对比,观望,不知此身何处,灵魂漂浮,神游天外。这时候,她就想起一个人的孤独了,她想要被人寻觅,被人找到,在那个狭小的角落里,蜷缩的她。她渴望着山河,阳光,和最美好的他,他会向她走来,给她拥抱,说原来你在这里,我寻你已久。
最荒芜的时候,她过着不被找寻,不被呼唤的日子。越来越困,像在一望无边的沙漠里,干渴无力,想逃到苦海无边外。正是这样处境的她,在某一年开始了一场奇遇。
我们在黑夜里相爱,在白天分开。这是一个极其平淡的故事,当祁央开始回忆的时候,命运中既定的结局就已经写好了。
七月里,祁央突发奇想,在某个酷热的午后独自踏上了旅途。就只是因为一个念头,她想出去走走,并非为游山玩水,或许无它,就只是一种纯粹的逃避一些事情,寻找迷失的自我。
一个人走在路上,灵魂踽踽独行。果然美景青山绿水必不可少,祁央抬眼望去,无风的夏天,烈日更显得翠绿欲滴的树林,而大山如同迷雾,将三三两两行人层层包裹。四面环山,而其中湖泊点缀,倒影清澈。这并不是一个旅游景点,看起来也人迹罕至,宁静的山林像是沉默了千百年,无声无息,流水傍山,诉说当年明月。
这地方其实距离祁央居住的城市很近,只是一直未曾来过,于此,她一人来此也并不觉得畏惧,准备的足够充分。但当亲自到达以后,祁央才真正领略到了一种梦回前世的感觉。即一个地方从来来过,却有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像梦回萦迂,有一种千山万水终于回到这里的怅然若失感,不过,很快地,祁央便将这种错觉抛却了。
她的胆子比较大,其实她更想夜里来这里,清风拂来,月影摇曳,这样的夜晚必定是群星闪耀的吧,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样的星空了。
祁央想在日落之前登上山顶,海拔不高的一座山,在丘陵遍布的南方,她想在山顶驻扎,迎接日出。
然而,事与愿违,一切并不像祁央想的那么轻松。太累了,才过了个把钟头,她便觉得汗水湿透了衣衫,再这样下去,她可能要中暑了。祁央很快就打了退堂鼓,她向下望去,只觉得这山过于陡峭。最后祁央决定在这山脚的湖泊旁驻扎,这样也不错,有山有水,夜晚湖泊前也足够清凉。
视线所到处,虽有月光,仍是模糊一片,唯一的人造光就是祁央手中的手电筒了。湖边有一船只,貌似是废弃许久的,沾满淤泥,充斥着干涸破裂的感觉。夜晚宁静得此地就如一座孤坟,而祁央站在唯一的亮光里,抬头望天,果然是一片璀璨星空。一切准备就绪,帐篷已经搭好,她就准备这样过几天了,倒也自在,远离了那些纷扰和流言蜚语,除却,那从来刻骨的寂寞。
是夜,祁央点着蚊香,躺在帐篷里看着夜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一个人出来野营。好像是被逼急了,看透了一切,不顾生死一般,当然,她也没那么任性,来之前也做好了勘察。
这边虽是乡下,近年也受开发影响,虽未成景点,白日里也有人来游玩,什么野兽的更不可能会有,所以夜里祁央一个人倒不觉得害怕。相反,她反而想去树林里散散步,月光霜华,不用手电筒都能看清路。祁央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幽幽的笛声,那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在蛊惑她走出帐篷,深入森林。
祁央很快就从帐篷里爬了出来,她很好奇,这样的夜里,当真有人和她一样在这边露营吗?越走越远,林中树木密集,祁央的衣服不小心被勾住了,她也没在意,就任它扯下一角。这样的树林里,怕的反而是蚊虫而蛇类,为这祁央可是用不了不少办法。她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什么不明动物。
祁央靠着声音的来源前进着,那笛声明明越来越近,却忽的停住了!祁央一下子没了方向感,不知道要去向何处,她想着算了原路返回,却猛地得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四周全是树,根本毫无方向。一时间,风声,草木窸窸窣窣的声音,呼吸声,心跳声,无限放大,她被感觉支配主权的身体又被大脑夺了回来。
这是哪儿?她为什么到了这里?一个人?怎么会?月光照耀下,树影斑驳,祁央低头,只能看见自己的灰色的鞋,在遍布落叶的黄土地里,密密麻麻的,黑漆漆一片,沾满草木味道的衣服,充斥在鼻尖。一时间,她竟然忘了害怕。
她迷路了,找不到原来的路。祁央逼着自己冷静,最差不过在这里睡一夜,等到白天她就知晓了路径,只因夜晚她视觉障碍,一时搞不清方向。即便用最坏的结果安慰自己,祁央紧握的双手也暴露了她内心的张皇失措。但是,比起她现在面临的处境,她仍然不觉得后悔,不后悔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她本来是差一点就要去死的,在那崩溃来临前,祁央却忽然想通了,她没错,错的是那个隐瞒已婚欺骗感情的渣男,错的不分青分皂白就指指点点肆意辱骂的围观群众,错的是流言蜚语,对,她这样安慰自己,于是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一点都不怨那人的妻子,哪怕她在她单位大闹,从此她的生活再无平静。是啊,祁央想着,怪自己蠢,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在她身上,如果,如果她聪明点,是不是就不会造成这样无法挽回的余地。好了,这样的自怨自艾很愚蠢,她知道,主动把所有包袱背在身上,不过是她被流言蜚语乱了心性,怀疑自我罢了。她终究是要回去的。
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么宁静,可却在也无法抚慰被回忆乱了心的祁央。星空也无法为她指路。这一切是那么让人绝望,祁央干脆在坐了下来,靠着一棵树,双手环抱自己,虽然这样也给不了她安全感,太微弱了。
她要死在这里了吗?祁央把头埋在双臂里,她再也见不了那些她爱的人,爱她的人的面了吗?会不会因为死亡她就可以被人遗忘,长久地,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她不期待有人能同情她,她并不是拆散他人的小三,她只是,只是,祁央啊。前半生毫无波折,过着最平凡生活的芸芸众生。
不行,她并不要大老远来一个陌生地方赴死的,她是来寻找答案的。祁央这样向自己解释。她可以寻找被勾破的衣服,慢慢摸索回去。可是眼泪让她无法理性。
那吹笛者似乎是了解她的心情一般,中断的笛声竟然又开始飘荡了,声声肝肠寸断,迷茫,绝望,那些感情交织着,冲入在祁央心扉里,打开那长久以来的情绪之门,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声的哭泣,微弱的回音在这树林里回响,滋生阴森可怖。
死了又如何?生又如何?那些人世间的艰难,徘徊在生死间的悲欢离合,又岂是这一二字可以解决的?祁央哭到最后泣不成声,胸腔里的大石非但落下,反而愈加堵塞。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祁央哭的太投入毫无察觉,悲伤浸透了她的骨血,仿佛要溢满出来。
“我来带你下山。”
冷不丁一句话进了祁央的耳朵里。
她抬头看去,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睛红肿,越发看不清来人,只看得清一个男人的轮廓。
被坏情绪左右太久,祁央的大脑迷迷糊糊的,她有时候怀疑自己病了,抑郁,神经质,反复无常,她甚至觉得再也没法信任别人了。
可是,这一刻,在这丛林深处,她竟难得平静下来,胸中堵塞的大石头落下来了。那些绝望似乎随着眼泪流出了身体,只余下她这个空荡荡的壳子。
祁央此刻大脑一片混沌,这样死寂无人的夜晚,她若被害都无迹可寻。祁央没有回答来人,她甚至连害怕都没有,所有的情绪都没了,她只是呆愣愣地抬头看着眼前人,并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他伸出手,向着这个靠坐在树旁的姑娘。
祁央几乎没有思考,仿佛机器人一般僵硬,顺着身体的反应抓住了那只手,便紧紧握住,再不放开。她第一感觉就是,这梦真真实,触觉像真的,和她的充满汗渍的手相反,那只手很冰凉。
她没有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像海边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她是不可能放手了。所有的安全感都土崩瓦解,支离破碎,只剩下眼前这个不明来意的陌生人。
他就像死神一样,越靠近越让她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无论怎么死皮赖脸,她终归会学会坚强。
紧紧拉着对方的手,她生起一种莫名的信任,仿佛她已经将全身心都交付给他。她吸了吸鼻子,长久的哭泣使得她的声音都变得黏糯嘶哑:
“刚刚是你在吹笛子吗?”声音还带着委屈,连祁央自己都未曾察觉。她其实知道答案了,因为他另一只手握着笛子,模糊的,她差点以为是根树枝。
“这里人烟稀少,不安全,你不该来这里的。”他拉着她边走边说,他并没有回答她,倒是反而开始警告她。
“这是山上了吗?”,祁央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是在做梦,而这个梦境的外来者似乎主导了她的梦,这感觉不怎么好,“我想去山顶看日出。好吗?”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没人说话,祁央静静地看着他,虽然她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不知道是夜色太温柔还是梦境太真实,此刻竟然和潜意识重合了,不是现在而似乎是在重演,祁央也停顿住了步伐,她已坚定了上山。二人一时间僵持,没人走出一步。
“好,”他应了她,似乎还有一声叹息,轻轻地,轻到祁央几乎以为是错觉。
立马转变方向,祁央和他手牵着手一路无话。
她内心好多的疑问,却一个都没出口。哪怕那只手冰冷冰冷的,被人牵着走的感觉却暖洋洋的,充满了方向与希望,阴森的丛林也变得生机可爱起来。这时,云层遮挡了月光,黑夜彻底降临。
到了山顶,向下望去,有如莅临悬崖。葱葱郁郁的树林,灌木丛里偶尔窸窸窣窣,不知道有什么动物在那里。祁央所有的防备统统抛在九霄云外,她现在还是晕晕乎乎,疲倦着,认为自己身在梦境。
忽的,他松开了她的手,祁央昏昏欲睡的双眼顿时睁大了。目光对视,祁央忽的就清醒了。“你要下山了吗?”她弱弱地问他。
“我只带人下山,还从没带人上山。”他又答非所问。
“你一个人不害怕吗?也对,一个人出门露营的人怎么会害怕死呢?”他又像自言自语。
他的低语,祁央并没有听见。
随处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那人也在他身旁坐下。
“你不下山吗?”
“我和你一起。”他看着她说,下一秒又移开视线,“怕你害怕。”
“哦,”,第一次她这么不客气,一句谢谢怎么也没说出口。
“山上没有萤火虫吧,啊,平原也没有吧。都是公路了。”
“你想看萤火虫?”
“啊?”祁央不过是随口一说,不知怎地,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莫名觉得认真。“恩”,她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紧接着,她看到他拿起笛子,低头吹奏起来。话说他的手真好看,哪怕只看得清轮廓。月光皎皎,真有清风拂来,夏夜微凉。
这次笛声不再是充满悲伤的,相反,悠扬,清亮。不一会儿,最惊愕她的事发生了,点点星光仿佛从天际坠落,萤火虫低飞,就像触手可及的星星。她猛地站了起来,伸出手,哪怕触碰不到,那闪闪亮亮的,惊奇的她都忘了问他怎么做到的。
是梦吧,果然是梦吧。仿佛昨天她还生活在炼狱,今天就上升到天堂。
湛蓝的夜空下,群星闪耀,还有萤火虫扑闪扑闪,而此时夜里,他们坐在山顶平坦处,四周都是墨色的树林。她沉迷在这样的景色里,祁央发誓,这是她这辈子看到最美好动人的场景,不仅令人心旷神怡,更是令她抛却所有烦忧,抵达忘我境界。
“你是神吗?”祁央的发丝在风中飘舞,她伸出另一只手,试图去触碰那点点星光,“太美了,这个梦真好,都不想醒来了呢。”祁央不小心把心声说了出来。
不知道沉浸在悠扬笛声和美景里多久了,仿佛时间静止了,一点点打开包装的自己,祁央发现自己又落泪,这次只一滴她便停住了。她摸着脸上的泪,笑了。
那扑哧的一笑,连她自己都没预料到。她转过身,看向坐在石头上吹笛的他,她忽然想起一句诗,“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哪怕此刻身在万千树木中,祁央却萌生一种“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感觉。
笛声忽的停住,像是猛刹车,又似百转千回,戛然而止。
“你喜欢大海吗?”她莫名地问他一句。
“我住在林中,从未见过大海。”他放下笛子,站起来,同她并肩。
“那……是什么样的呢?”他轻轻呢喃。
“大海啊……就和这片星空一样,看起来平静无边无际,其实乌云密布,风起云涌。”
祁央侧抬头看着他,这一番话就莫名顺溜地说出来了。
这一次站在高处,近距离仔细看他。祁央竟看清了他的容貌。很年轻的一张脸,俊朗而苍白,尤其是一双眼睛,她忽然觉得刚才说的不准确,他的眼里住着一片海,没什么比这更贴切。
静默着,安宁到近乎温柔,有风吹过,舒适到祁央很想睡,奇怪,睡梦中也会困吗?
“我困了,”祁央坐到石头上,眨巴眨巴眼睛,似乎真的要睡着了,“可是这里太美了,看不够。”
“那你睡吧,日出了我叫你。”,他又静坐她身旁,这场景,让她觉得谢谢都是多余。
“你……,”祁央一句话没说出来,终于又咽了回去。
“怎么?”明明是个疑问句,他说出来却没有那种感觉,平静地,似乎早看穿了她。
祁央又不说话了,她似乎破罐子破摔了。不客气地真的开始睡觉了,还是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还能见到你吗?”祁央到现在都没问他是谁,反而没头没脑问了这一句。
“可以,日落之后我来找你。”
明明那么多的疑问,祁央一句都没问,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似乎睡梦中觉得冷了,两只手还抱上了他的胳膊,明明他的体温更低,却莫名让睡梦中蹙眉的她安稳了下来。
长久地,他低头凝望着身侧的姑娘,一声叹息。
一夜安稳,睡梦中祁央感觉有一双手拖住了她,让她不至于跌落悬崖。难得的,祁央没有做噩梦。等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霞光便笼罩了她所有的视线,竟然是火烧云,美好的不像话,在这样的光芒下,绿树都变得墨绿,深沉而悠远。而当祁央从日出中分神过来,才发现她坐在地上,靠着一棵树睡着了。所以,昨晚真的是梦吗?那谁带她上山的,祁央迷迷糊糊的,她现在所在的这座山都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想了,如果是真的,日落前他会来见她吧。她隐隐有了期待。
等待,与时间有关的等待,都是无期徒刑。祁央从来没觉得白天这么漫长过,她多么渴望黑夜来临,多么渴望星空,多么……希望再见到他。祁央已经傻了一次,这一次,她不会再被蒙蔽了,跟着自己的心走,她再也不会有奇怪的念头了,她要活的好好的,不和他人比,她要比从前的自己好。她从前改变不了过去,又活在他人的评论里,自怨自艾,如今,她才明白,什么是世界?你在哪儿,看到了什么,你就是那世界。她根本没必要为流言所累。
百无聊赖的,这一天祁央都在湖畔的帐篷里度过,她在等他会不会来,很奇怪,她第一想到的竟然不是他会不会找到她。她总觉得能够呼唤来萤火虫的人,他可能是拥有魔法吧,对,治愈人心的魔法。
夜晚如期而至,湖面上波光粼粼,而他还没有来,她一点都不丧气,哪怕是个梦,她也要坚持到底,她要等,等到他来。
直到他终于站在她帐篷前,她很高兴,高兴的几乎遮盖不住这情绪,她只能假装不看他,迎面向他走去。
左顾右盼地向前,她看到那条荒废的船,忽然想到了个主意。
“我们去湖的对岸好吗?”其实完全可以绕着走过去,她莫名的就是想划船。
等到他们终于上船,她看着黑黝黝的水面,虽有些许波光粼粼,却还是令人觉得阴森恐怖,仿佛下一秒水里会有鬼怪冲出水面,将人拖入湖底。
祁央直接坐下,也不管船上多脏,他们对坐划船。夜色深浓,等船完全离开湖边,祁央有种被悬在空中的感觉,往上是不可抵达,往下是死路一条。远离岸边,她感觉自己彻底成了海中浮木,一不小心就会沉沦,葬身无底之渊。但是,那是从前了,祁央看着对坐的那人,久久地,如同航行已久着陆的归船,终于靠岸,他是她安全感的来源,替她挡去了附骨的严寒。这一刻她明白了,并非是两个人就能够不寂寞,而是要看是谁。这个时候,他和她一起,天地间渺小的两个,却占满了她的心。
等船到了湖中央,祁央干脆放下了船桨,就任它漂流。她静坐着,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她始终没有问他的来历与身份,他是个谜,她不是来解开他的,她只是,只是,就想这样,和他静坐着,她就已经满足了。
最后不知怎地,她又横坐在他身旁,靠着他睡着了,好在船够大,没翻船。
这一次,祁央做了一个噩梦,她梦到自己没有遇到他,她在树林一点点绝望,恐惧包围着她,下一秒时空转换,她又看到了他,他死了,从山上坠落,无人知晓,无人知晓。她在梦里哭的撕心裂肺,却没有一个人来找寻,哭声在树林回荡,而他却再听不到。
“醒醒,我们该上岸了。”他轻轻拍着她肩膀,祁央抬头不小心撞上他的下巴,像石头一样硬,不过她一声没吭。就要离开了吗?她舍不得这种安逸与世无争,仿佛他们与这片树林浑然天成,融为一体了。
上岸下船后,祁央忽然开口,“我叫祁央。”
她没有问他名字,而是告诉他她的名字,她想他记住她,如果可以,她也想记住他。原本她以为她想被人遗忘,她是没有以后的,可是这一次后,她忽然想被一个人记住,而这种感觉是那样的强烈。
可是,迟迟没有回应。
她有些难过,便没再开口。
“太阳要出来了,祁央,我要走了。”
祁央没有挽留他,而这也成了她以后长久的遗憾。低头沉思的那一刻,等她回神,他便不见了。
这两天他很怪,他是这么觉得的。
很少有人踏入这个地方,偶尔遇到迷路的人,他也只是给人留下线索,沿着标志下去。
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他早早察觉到有人闻着他的笛声而来,他竟然也没有阻止她。他也好奇,在一旁观察着,看她想做什么。可是,当听到她哭,她的伤悲,他忽然坐不住了。
他想帮她,这哭声让他很心里很沉,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是什么,太久了,他太久没有情绪了。
她的手是暖的,眼睛哭红了,像林中的野兔一样,又暖又呆。他一点都不怕被她发现他的不同,她对他也是不同的,因此,他们是一样的。
她竟不愿下山,她难道不害怕危险吗?那些迷路的人没有一个不恐慌的,她还要夜里上山。她真奇怪,这是他看着她的第一感觉。
夜里山顶的风光很美,他早就习惯了。闻笛而来的萤火虫,闪闪光芒,他也屡见不鲜。可是,为什么和她搭配在一起,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忘了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是,他死去的心脏又复苏跳动了,然而并没有。
她睡着了,那么安静,和刚才流泪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可是,她为什么来这里呢,要怎么样,她才不会难过呢?她一定会离开吧。哎,他这么想着。
她说她叫祁央,他也想告诉她他的名字,可是,他忽然发现,他不知道,对啊,他早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自己的由来。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离不开?
他陷入了长久的困惑里。
……
第三天了,祁央所带的食物就够她三天了,这天之后,她就要离开了,她还能再见他吗?祁央忽然有种冲动,她想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这青山绿水里,有无边夜色,美丽星空,最重要的是,有他。她终于确定了这一点,唯有他,将她从延绵不绝的悲伤中拯救,脱离深渊,包裹在一片恬静的麦穗里,幸福,完满。
最后一夜,他没有来找她。而她,找不到他,无从知晓,她终于开始慌了,昨日种种,如同前世般迷离,她现在只看得到眼前。她再也不会被过去折磨了,终于摆脱了那些本就不属于她的束缚,可是,她又自甘沉溺,陷落在一片汪洋里。
祁央又踏进了那座山,那片树林,她想喊他的名字,想让他出来见她。可是她才发觉,他并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不停地一句:
“你出来见我好不好,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没有回应。
“你要走了吗?”一个声音冒出来,可是祁央看不到来人,不知他身在何处。
“恩,明天。”真到了这一刻,她反而不敢轻易下承诺。
“那你能留下吗?你在这里,我变得奇怪了,但是感觉不坏。”
“你希望我留下吗?”祁央反问他。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是的是的,他希望有人陪着他,他不想回到那无边的死寂里。可是开口却成了:
“你走吧。”
“我能再见你吗?”祁央并没死心。
一个身影忽然从天而降,树叶呼呼作响,她知道,他来了。
祁央忽然笑了,她觉得自己很蠢,纠结留不留下根本没必要,他在眼前这一幕就够了。
自从那件事以后,她从没笑得这么开心,一切都豁然开朗了,哪怕要离别,现在,她也是幸福的。
她走向前,离他不过半米。忽然,她笑着问他:“你冷不冷啊?”
“恩。”其实他不冷,他从来没有感觉。
“我也有点冷,山上风大。”
说着,她竟投入他的怀抱。这一抱就不撒手了。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冰冷,却也温暖。
他为她这一举动又产生异样的感觉,而他忘了那感觉太久,是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拥抱着他的感觉,充实而有力量。
“你相信爱情吗?”祁央抬头看着他问道。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在夜里都是亮晶晶的,鬼使神差地他点点头,说“嗯”。其实他想问爱情是什么,是此时此刻拥抱的他们吗?
“谢谢你。”祁央在他耳边轻轻说,虽然,她想说的并不仅仅是这一句。
二人并肩坐下,祁央靠在他肩上问他:“你能再吹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首曲子吗?”
这一次,笛声依旧悲婉幽怨,她却听得很欢快。
这一夜,不再像先前那般静默,他们一起聊了一晚上,直至黎明破晓。
“祁央,我该走了。”
祁央并不看他,只是低头说:“我也该走了。”
她不敢目送他离去,她怕她舍不得,于是头也没回。
他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胸中有什么快要满出来。
他对着她的背影伸出手,想留不能留。树上落叶窸窣作响,一阵大风吹过。他的脑袋疼,疼得快炸了。
他只能叫着“祁央”,她终是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他,可这一眼,却是最后的道别。
他记起他的名字了!他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他要告诉她,可是太阳出来了。
“祁央,再见。”他笑着对她说。
他没有说他的名字,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不过是死后无人认领,残存的一缕执念。没有必要告诉她了,她会有崭新的生活。
他消失了,消散在太阳的光芒里。
祁央泪如雨下。他彻底消失了。
回忆戛然而止。
祁央在旅店休息,她后来再也没有回那儿去过。她知道,没有他的那座山,再也没有温馨与归属。
带她上山的人给了她希望,只那一眼,如同置身仙境,忘却了所有凡尘俗世。而她竟也不知,感情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那一次登山,她的心便留在了山上,只是,却再没人带她下山了。
祁央也不在意,她就当她遇见了一个鬼魅,触碰了一颗星星,就是那般奇遇,从生的遥不可及把她带回了人间。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谁了,她只知道,他来自大海星辰,如同那夜月光灼灼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