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5.31
漆黑的夜，无尽的黑暗，院子里人声鼎沸，屋子里，舅舅静静躺在冰棺里，再也听不到外面世界的喧闹，心里的悲伤如汹涌澎湃的河流。
从我和老公认识，他就常常念叨外婆的好，舅舅的好，讲起儿时在舅舅家和表哥表姐的趣事。舅舅是婆婆唯一的哥哥，他们兄妹俩感情一直很好。
舅舅是农民，纯朴而厚道，话不多，待人真诚。每次回老家过年，尽管时间紧张，正月初二回娘家拜年前，我们都会带两个儿子去看望舅舅。
每次我们给他红包，让他买点营养品，他都争来抢去，硬是要塞回我们。
我说我们年轻人能挣钱，你别不舍得花钱，可他说你们花钱的地方多的去，别惦记我看。
老公说:“不惦记你惦记谁，我就您这么一个老舅，你就放宽心，好好享福。”
舅舅欣慰地笑着，脸上的皱纹像一朵花。他满心愧疚的说:“你们有孝心，舅舅知道，我又给不了你们什么，你们一顿饭都没空吃……”
“每次回来看到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是最好的！”我们一遍遍叮嘱他，要舍得吃舍得穿，一个人生活要照顾好自己。
每次我们开车离开时，他总是站在院子里目送我们。“明明开车慢一点，回老家过来玩！”他喊着，我摇下车窗，大声回答:“好的呢，舅舅，等我们下次回来！”孩子们也和舅公挥手告别。“好好读书啊！”舅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站在舅舅家的院子里，依然是那样熟悉，却再也看不到舅舅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的身影。香案上，黑白照片上的外婆慈祥地微笑着，希望他们母子能在另一个世界相逢。
舅舅命运多舛，舅妈去世的早，他和九十多岁的外婆相依为命很多年，外婆去世后，他不习惯城市里的生活，一个人回到村里生活。一个人的日子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儿女们都有自己的小家庭，他们在天南海北闯荡。舅舅最盼的是过年，一家大大小小都回到这个老房子里，久违的热闹，让舅舅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年前得知舅舅患了血癌，如晴天霹雳，我们的心就揪在这里。原本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却得了这么严重的病，老天爷对他真的不公。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都悲痛欲绝。所幸年前输血及时，舅舅身体有了好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想着上天庇佑，舅舅一定吉人自有天相，平安度过这次劫难。
老公四处为舅舅寻医问药，听一个老中医说“四鲜汤”的偏方可以一试，他赶紧网上买好寄回来。没想到确实有帮助，舅舅的信心也多了起来。每个月，娟按时给舅舅寄两罐奶粉补身体。对舅舅，我们像自己父母一样，别无所求，只希望老人平安健康，尽自己一份孝心。
没有想到的是，舅舅熬过了寒冷的冬天，熬过明媚的春天，却没能熬过这个夏天。离端午节只有十几天时间，原本欢聚一堂的端午节，如今却是阴阳两隔，所有人内心都是无法言说的遗憾。
老公一直自责舅舅的最后一个电话，自己没能给他力量。舅舅走的前一天下午，给老公打电话，那是老公接到舅舅的最后的一个电话，我也在旁边。舅舅发着高烧，声音嘶哑，说自己39℃，头痛难受，想去大医院碰碰运气，老公宽慰着他，说要么去大医院看看，或者找师傅教他练练站桩……我们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舅舅，内心已经绝望无助。如果时光倒流，我想老公一定会告诉舅舅，他马上和小玲姐他们一起回家，带他去大城市治疗，给他信心，让小玲姐在家照顾，哪里也不去，安安心心照顾他养病。
看到痛苦自责的小玲姐，听说一进门就拼命扇自己耳光，自责不已。她说，若是她不离开，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我不知道悲剧会不会发生，但是活着的勇气一定会有。儿女们各有各的难，舅舅把儿女们的难都想过了，决定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苦，以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而把温柔和善良给了儿女。
人最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就像一个人在迷雾中行走，跌跌撞撞，看不清前进的方向，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中。
凌晨四点，天空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参加葬礼的人渐渐在院子里聚集。仪式便开始了，我浑浑噩噩，好像做梦一样。
唢呐响起，如泣如诉，像是舅舅深夜里一个人的喃喃自语，诉说他的孤独和恐惧。没有人知道他的临终遗言，他独自承受我们难以想象的痛苦，带着不舍与牵挂，悄悄离开这个世界。
第一次经历殡葬，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这样的感觉。害怕、悲伤、绝望，每个人生命都有走到终点的一天，只是我们还没准备好。每一次和亲人分别，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是无法言说的。
我的脑海里不断循环着余华的小说《第七天》的情景。他我书里描述人死后七天，会把自己这一生中重要的生命历程，重新上演，会见到他想见的人，做他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舅舅的灵魂在哪里飘荡，有没有去往他想去的地方。但我知道，他的灵魂是自由的，再也没有了病痛，没有了牵挂。
昨晚开始，手机循环播放着《南无地藏王菩萨》，给舅舅的灵魂超度。安详的音乐让屋子里的氛围变得柔和。老公还在寺庙为舅舅立牌位，超度一个月，希望他的灵魂超度，早日投胎。
我宁愿相信，生命是永恒的，只是以我们不知道的形式存在另一个世界。
愿天堂里的舅舅，一路走好，再也没有病痛，没有烦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