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三）

芸初缄默，喜听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渐能发议。其每日饭必用茶泡，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芸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出；至卤瓜之味，到此初尝耳。”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耶？”芸窘而强解日：“夫粪，人家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映之。腐不敢强，瓜可扼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益貌丑而德美也。”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喜食。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亦鲜美；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名之曰双鲜酱，有异昧。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陈芸原本性格内向，只喜欢听沈复高谈阔论。后来，沈复和妻子在一起，总是抛砖引玉，让她表达自己的观点，最终，陈芸也成了一个拥有自己独立思想并且能表达出来的女性。这在那个时代来说，相当不易。

为此，沈复特地举例说明了一下，就是她喜欢吃臭豆腐，和虾酱卤瓜这件事。两人唇枪舌剑，最终，沈复被妻子说服，从讨厌这两种有异味的食物，到喜欢吃，沈复可以说，最大限度的表达了对妻子的尊重，这也是爱的表现。诚如他自己说的“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沈复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从讨厌而最终变成喜欢。但是，陈芸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什么意思？

就是说，钟情于一个人，或是一样东西，不会因为长得丑而嫌弃他。

文章里面说的喜欢吃，而实际上，沈复说的是一种爱情观，真正爱一个人不会在意她的外表是否好看。这也正如一句诗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这个人长的多丑，在喜欢她的人眼里，她就如西施一样漂亮。

这让我想起来那首《当你老了》：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无论一个女孩，在年轻的时候有多漂亮，她终归会老去。伊丽莎白女王年轻的时候美貌冠绝天下，老了一样是牙齿掉光，满脸皱纹。但是，那个时候，你的爱人，难道就不是你爱的人了吗？

当然是。爱情，爱的终究是灵魂。

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余笑曰：“幼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芸曰：“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石琢堂为题赞语于首，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邀神鉴耶？

最美的爱情誓言，不过于相约来世。

沈复与妻子闲聊，如果妻子为男儿身，两人能同游天下，访幽寻胜，当是人生一大快事。

而陈芸感慨，此生不能，只有等来世了。

假如还有来世，沈复说自己愿为女子，伴随在妻子左右。假如来世还能有今世的记忆，大婚当日，能细谈来世今生之事，情话绵绵，可以谈到天明。

两人痴情，竟至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