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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煞

2017-03-04  本文已影响396人  碧落烨烁

十二岁那年的春天,桃子跟师父来到太平镇。十二岁是个爱做梦的年岁,桃子也喜欢做梦。

镇子旁的大青山上,有一间荒废了很久的太平道观,她和师父就住在那里。

这一住,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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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本不叫桃子,她最初的名字叫张赔钱,是一个无名小村子里,一家张姓男人的第三个女儿,上面有两个姐姐,叫张招弟,张盼弟。

从两个姐姐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父亲是想要个弟弟的,可惜,母亲肚子不争气生了她出来。

桃子到三岁的时候依然没有名字,村里人都是张三丫头,张三崽的叫她。

后来,还是母亲看不过去了,硬着头皮求父亲要给她起个大名。

父亲那天喝多了酒,浑浑噩噩的看过去,见她在院子里正满地爬,满脸泥土脏呼呼的一张小脸,父亲眉头一皱,咕哝出一句,“赔钱得东西还要什么名字,就叫赔钱吧。”说完倒头大睡。

母亲是个传统下得标准女性,对自家男人从来不敢说个“不”字,更何况在传统道德风俗得影响下,她始终认为自己没有能生个儿子出来就已经万般错了,所以,虽然觉得女儿起这个名字并不好,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从那天起,桃子有了她第一个正式的名字,叫张赔钱。

**********

时光匆匆,眨眼时间,她长到六岁。

那年,村里来了个书生,他租了村旁的一间破庙盖起了学堂,十里八乡的,除了吃饭的问题,最大的便是这件。

村长当然是乐意极了,急巴巴的把自己儿子就送到学堂里去,盼望着儿子将来兴许能当个大秀才,要是意外出个进士的,那当然是祖上积德,光宗耀祖的好事情。至于那些土财主家的傻儿子们,哼哼,他们不过是去送银子的罢了。

桃子自然也听说了,和其他孩子一样,看到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背着一只布袋天天去一个叫“学堂”的地方一待就是一天,于是他们对那个叫“学堂”的地方开始浮想联篇。

“那里有妖怪,天天要吃小孩子。”留着两管鼻涕的李二虎自认为聪明的解释遭到小伙伴的一致鄙视。

“要有妖怪,那张万财怎么舍得把他儿子张万贯送进去,要送也该送你这个长工的儿子去死。”

二虎子闻言立刻改邪归正,“那就是里面有宝贝,他们天天去挖宝贝了。他们不是有带个口袋子去了吗,准是挖到宝贝了又不想让我们知道,就装在袋子拿回来。”

桃子他们一致点头,认为这个答案最正确,于是学堂里有宝贝这个说法在孩子们口中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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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心正,其名正,其魂也正。”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手中的毛笔正在一张宣纸上画竹子,竹子一节一节,师父在无数墨黑的竹叶子中间画出一根根粗竹节,那画法很笨拙,但师父握笔的手非常稳重,稳重的让她到后来很久时间,一直以为竹子就应该是这么个画法。

“是。”她低头,受教的样子,眼角余光看到门外小五在对她招手。

“你……唉,出去吧!”

她似乎听到师父叹气的声音,但那管那许多,她小鸟出笼般奔了出去。

**********

“快跟我去看,今天山下的村子里有接新娘子的!”

小五一把抓住她的手,黝黑厚实的一张熊手抓着一只白葱一样的细腕,向着山道就跑下去。

新娘子是三十里外王家村的,坐着两人抬的小竹轿子吹吹打打进了村,桃子挤进人群堆里张望,那轿门上挂着一块红门帘上绣着两只彩色水鸭子,桃子左看右看,也没看明白为什么要绣两只鸭子。

“山鸡应该比鸭子好看多了。”她这么对小五说。

“但是鸭子比鸡好吃。”小五反驳。

于是桃子想,难道新娘子是用来吃的?!

村里的规矩,晌午前要拜完天地,中午还要请父老乡亲吃水席。

所谓水席其实不是在水里吃的,而是指来吃饭的人,每人都要带来一碗水,倒在事前准备好的大水缸里,新人头月都要用那缸里的水煮饭,寓意以后大家同舟共济。

桃子看到桌子上的饭菜,口水直流,看向小五。

小五拿来早准备好的两碗水,给桃子一碗。

“哼,就知道你叫我来看接新娘子才不是本意,还不是为了那些吃的。”

“是,是。”

小五憨厚的笑了。

那一年,桃子十二岁,小五十三岁。

**********

“师父,师父,今天山下又接新娘子,你真的不去看?”

师父的手在宣纸上挪动,点点间几个方正的汉字跃然纸上,“你要去就去吧。”

“师父你在……写字?”

她眼猛睁的比桃子还大,跟了师父几年了?第一次看到竹子以外的东西出现在白纸上,那一个个方正的墨字,就像当初她半夜爬墙翻进学堂里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墙的东西一样,方方正正的,黑乎乎的,被分了无数节的,怪蛇。

她记得当时被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吓哭了。

然后,那个只在传说中才出现的,掌管学堂里那些无数金银财宝的,那个叫“书生”的东东,就这么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跑进她的视线里。

桃子第一次看到“书生”,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种和她父亲不一样的男人。

盛夏时分天气炎热,热的桃子睡觉的时候都脱光光的睡,可他却不一样,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在腰间绑了根布带,微敞开的衣领露出小半胸膛,那上面还有几颗水珠,他的头发也在滴水,那晶莹的水珠从他墨黑的发丝上滴落在学堂陈旧的木地板上,眨眼消失了。显然,他刚才在洗澡。

桃子看的呆了。

她见过父亲露着整个上半身在地里干活,见过李家猎户夏天露外面的那一胸口黑卷毛,甚至见过别家男孩子赤条条身子在河里游泳。

但她没见过这样的男人,那一小片胸膛,在衣服里似乎微弱的发出光芒,仿佛夏天的萤火虫,在夜晚发着自己独特的光,又仿佛那次她从张万贯手种抢走吃掉的那块香糕,拿在手里软软的香香的,吃到嘴里滑滑的甜甜的。

那一刻,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大香糕。

“你叫什么名字,这么晚了,到学堂来做什么?”

“香……香糕……”她结结巴巴,头脑还处于混沌状态,冒冒失失间给自己起了第二个名字,张香糕。

“香糕?”书生看她涨红的一张小脸,绷紧的面孔云开烟散般露出笑容,“香糕!香糕可不会半夜爬我家墙的,这名字太文弱了,一点也不像你,我看,你还不如叫桃子来的更贴切呢。”

他指着学堂外那棵结满毛桃的大树,桃子就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桃,桃子,张桃子?!”她脸涨的更红,转身就冲了出去,也不管书生在后面呼喊什么。

回到家,躺在茅草炕上,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心里想的都是刚才的事情。

“桃子,张桃子。”

一夜间她有了第三个名字,张桃子。

从此,无论是谁问,她都说自己叫,张桃子。

**********

新娘子坐在红轿子里,吹吹打打的进了太平镇,前面高头大马的新郎官,面目俊朗带着掩不住的欣喜。

桃子夹杂在人群里,眼睛搜索周围,今天小五没有来找她,她心里生气,就自己跑来看。

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没有小五陪伴,娶亲什么的就没意思了。

那新娘子的脸化的跟个猴子屁股一样,丑死了,还不停的哭,哭的更丑了。

桃子转身挤出人群,打算回道观找师父,还是看师父画竹子吧。

“桃子?你是桃子?!”

一只温柔敦厚的手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指间的粗糙割的她皮肤刺痛,她恼怒回头:“干什么?”

那是一个老年学者打扮的男人,五官精廋,眉头紧皱,保养得益的皮肤也掩盖不住暮色的气息,这是一个被岁月沧桑洗礼的老学者。

“桃子,真的是你!你……你为什么还是,还是这个……样子?!”

男人热切的眼睛先是充满激动的情愫,却在下一瞬间转为惊愕,他慌张的松开桃子的手腕,仿佛看到此世间最惊悚的事,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速度之快如见厉鬼。

桃子茫然看着慌张退去的男人,那沧桑的眉眼间依稀有着熟悉的弧度。

她张了张口,干涩的念出那个名字:“你是……书生。”

**********

梦里的书生总会笑的温柔,坐在书堂外的那颗桃花树下,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本书,慢慢翻页,慢慢吟咏,风吹过,桃花瓣片片飞旋落下……

她喜欢这个梦,而且一梦好多年,就像她半夜习惯爬进学堂去偷书生放在讲桌上的糕点,然后总会莫名其妙的就被他抓到,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故意被抓。

“桃子,你好香啊!”

这一夜,书生抓到她,没有如往常那样放手,反而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脖颈嗅闻。

朦胧中,她觉得自己脸很烫,有种犯禁的羞涩。

书生扯开自己的衣领,滚烫的肌肤烫贴在她胸前,青涩的身段因着这个简单的碰触,颤栗起莫名的情愫。

她低头,斜眼偷看他那泛光的锁骨,那光泽一如当年,仿佛软糯香甜的糕。

“桃子,桃子,你是我的桃子……”

“对,我是,你的桃子……”

夜晚的山村外,寂静的学堂里,她绷起身躯,容纳他纵情驰骋,一声声呢喃低吼,夹杂着婉转低吟。

**********

“不是,你不是桃子,你是谁,你是谁,你不是桃子……”

老人哆嗦着步子,猛摇头,似不愿意相信,又似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风停了……

新娘子刚刚迈出的脚停在轿门口,新郎手拿红绸彼端,嘴角的弧度定格在扬起的瞬间,媒婆弯腰拖着另一端,正要递给新娘子。

唢呐队的喇叭高高扬起,吹奏者鼓着腮帮子,红皮的爆竹在天空炸开,缤纷四散的红屑却凝固在半空,不再落下。

周围静悄悄的……一切都静止在这一瞬间。

桃子呆滞看着老人,浑身颤抖,似有冰冷的水,漫过小腿,慢慢涨起来,淹过腰身,胸口,脖子,最后没顶。

她抓着胸口,张大嘴巴,却吸不进一口气。

就如……

她死亡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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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河底,目光穿过波澜的河面,看着岸边的书生,他表情隐藏在幽暗中,看不真切,她想问,为什么要淹死她,她做错什么了吗?

但是她张不开口,冰冷的河水缠绕着她,她如一匹破布,在河底被冲击的支离破碎,没有一个完整的形体。

渐渐地,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记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年夏天,她初次翻越进学堂,那微敞开的衣襟里,泛着光泽的肌肤和一颗颗滚落的水珠。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他身穿大红衣袍,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席花轿,吹吹打打路过河边。

她没有眼,却看得分明,那花轿中,是县丞的掌上明珠!

她动了,如蛰伏已久的蛇,从河底蜿蜒攀爬而出,摇曳着扑向人群。

鲜血染红了小河边的草地,到处是支离破碎的残躯。

她幻化出一身大红喜袍,手捧着新娘头颅,微侧脖颈,湿漉漉的双眸,静静盯着他看。

他卷缩在地上,惊惧战栗,一点点后移,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熟悉。

他早忘记她了,呵,亏她还念念不忘!

然后她于血肉模糊间,遇到了师父。

“痴儿,不过是过眼云烟,百年后,还能留下什么。”

师父从一堆血肉间穿行而来,静静看着她,表情无悲无喜,“随我修习吧,或可换来一丝转生的机会。”

她扔下头颅,看着书生,她不要转生,只想做他今生的新娘。

“大师,快灭了那妖孽!大师,你快点灭了那妖孽啊!”书生涕泪纵横,指着她,却怎么也不敢靠近,裤裆间散出馊臭。

这是她爱的人?!不,不是。

她爱的那个书生,已经在推她进河里的那一刻,就死了。

她跪下,匍匐在师父的面前,额头贴着他的鞋面,“师父。”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向前走去,“我们走吧!”

**********

桃子望着跌坐在地上的书生,那褶皱的皮肤,苍白的发色,浑浊的眼睛,这是她十二岁那年,付出一切的爱人。

时间证明了什么?以前,她爱上他,他却杀死她。如今,她忘记他,他却念念不忘她。

脚步声慢慢走近,她回头,目光缠绕着来人:“师父!”

师父目光清冷幽远,似隔着滚滚红尘看着浊世里一只作茧自缚的虫子,声音平淡而隽永,“回去吧!”

回去,回去做什么?看师父画竹子?

一根竹子一炷香,师父为了超度她,画了几十年竹子。

可是,她只是忘记,而不是看开,她的心里,依然恨意滔天!

师父,你说百年后,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什么都留存不下?!

那我的爱呢,我的恨呢,我的委屈,我的怨呢?

你说要给我留一丝转机,可我要那个转机做何用?

上一世的那人不是我,下一世的那人也不是我,我只有现在,只有这一世,只有十二年的记忆,和一个念念不忘的人,你要我忘记了,那我还是我吗?

“师父。”她恭敬爬行到师父鞋前,额头贴着他的鞋面,虔诚行礼。

然后起身,走向书生。

“你要做什么!你不要过来!救命!救命!有妖怪啊!啊啊啊~”

纤细的手指在书生的惨嚎中,插入他的胸膛,拖拽出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她捧在手心里,凄然一笑,一口将心脏吞下,转身冲进接亲队伍……

**********

新郎笑颜逐开,将红绸递给喜婆,喜婆接过红绸,来到轿门前,撩开双喜鸳鸯帘。

“啊~”惨叫穿破云霄,喜婆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双腿蹬踹向后拼命挪移。

洞开的喜轿内,新娘红盖头落在一旁,七孔流血,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双手捧在一起,托举一颗心脏。

她目光直愣愣盯着外面,竟已经死不瞑目。

所有看到此景的人,都吓得直哆嗦,喜庆的场面一哄而散。

“这是煞,新娘这是撞到煞了!”喜婆念念叨叨,摇头叹气。

“煞,什么煞?”有人惊恐的问。

“这……这是……”喜婆皱起眉头,看到路边买花的小女孩,突然计上心来。

“这是,是花煞,专门针对新娘的煞鬼!”

“花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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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痴儿,合该有个痴样子……”

师父望着轿子,摇摇头,转身踏入人群中。

一阵风吹过,漫天墨竹的画卷,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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