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艺术
我住处附近有个商场,一楼有个星巴克,好像不管什么时候路过,总是人声鼎沸,嘈杂的厉害,不过还好我对咖啡无感,所以我需要一个地方坐坐的时候,总是会去二楼室外的另一家小咖啡屋。
它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直很安静,与门外热嚷的世界格格不入,我总是习惯性地一杯茶,然后坐上一个下午,蹭无线,蹭空调,蹭别人的喜怒和无聊。
上周时候预定的一本书终于到了,便迫不及待,当然主要是好奇心作祟,路过商场的时候就跑到那家小咖啡店,要了杯红茶,坐到角落里的老位置,把书拆封,以示我不是故意拿书来咖啡店装逼,而是刚刚买了本新书还没来得及带回。
在这歇息的时候顺便打开翻一下,当然,店里仅有的几个客人各顾各地摆弄自己的手机或电脑,没人在意其他人。
我看的还算投入,以至于红茶凉了我都没有发现,但总有人比我更投入,比如投入走路或者走神以至于我坐在角落里都能碰倒我杯子的姑娘。
红茶倒了我一桌子,一大半倒在了我的新书上,一小半倒在了我的裤子上,我不记得姑娘说了几句对不起而我回了几个没关系,只顾把书拎起来抖了抖,然后起身去卫生间找纸巾洗手擦裤子。
我回来的时候姑娘坐在我桌子的对面正在和服务员一起用面巾纸擦着书和桌子,服务员把座位擦拭好以后我坐下,姑娘拎着湿漉漉的书接着擦拭,说,你这书是新的,多少钱买的,我赔你吧。
我看看她说,原来你有纸巾。
服务员问要不要换一杯,我说不用,等一会。对面的姑娘还是在道歉,不停地问我要书要钱,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我说不用了,回头我自己再买就好了,不过你怎么不问我裤子是不是新的多少钱一条。
她立即就问裤子是新的吗多少钱?说着就往我裤子上看。
我一下真的不好意思了说,开玩笑开玩笑呢。
她还是拎着我的书说,不过这书好像真的不行了。
我苦笑下说,没关系,回头我再买就行了,不过故事看到一半还真是有点心急,我看看能不能先续一下。
从她手里接过书,翻弄两下我就知道,这书真的报废了。
然后姑娘又不好意思的道歉。我说没关系,我就忍两天。于是掏出手机随手又定了一本。
姑娘有些尴尬,说,要不我请你喝东西吧,你刚才喝的是什么,我赔你一杯。
我心想老是拒绝人家一个姑娘也不好,就答应了,嘴上还欠欠地说,其实你欠我一个故事。
姑娘一下没回过神,我接着说,我故事看到一半,心急啊,要不你讲个故事给我。
她把头略微低一下,看着还是湿漉漉的书,好吧,不过我先叫杯咖啡,顺便把你刚才那杯什么茶给补上吧。
我这人害羞,说要不你讲故事,我请你喝东西吧。她说,好。
我让服务员上了一杯咖啡,一杯红茶,和两个小的蛋糕茶点。为了不影响姑娘孕育讲故事的情绪,我对服务员说等会再结账吧。
姑娘拿起勺子在杯子均匀地搅着,然后缓缓地说起来。
你知道我刚才怎么那么走神碰倒了你的茶吗,如果刚才不是碰倒你的杯子,我就差点控制不住要哭出来了,也不是哭,也有点想笑,哎反正我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反正就是一直在想,我刚从男朋友家出来,不对,是前男友。
朋友都叫我小青,说我是妖怪,找个男朋友也是妖怪,不对,是前男友。
我跟他是在大街上认识的,我低着头玩手机撞在了他身上,他帮我捡起了手机并帮我擦干净,于是我们俩就这样相识,并勾搭在了一起。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点,非常聊得来,他懂我,很幽默,会逗我开心,其实也不是会逗我开心了,可能是我之前太不开心了,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爱上他了。
但是他很神秘,老是说自己是个流浪者,每当他说起自己是流浪者的时候,那种真实无比的忧伤神情和透漏出来的无奈,让我觉得他更有吸引力了,所以我想不要追问太多,默默陪伴在一起就好了,该懂得,早晚会懂得。
但奇怪的是,我们在一起,从来不超过半天,并且他说他一个人住,但从没有说过让我去他家里,甚至有时候我们路过他家附近,他都没有邀请我去过他家里,就是告诉我他家里很简陋,比冷宫还冷的寒舍。
其实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是想了解他,融入他的生活,但是为了避免让他多想,我没有太坚持,直到有一天,我坚持要送他回家,但到了大门口,他还是没有邀请我进去,他的住处从外面看起来是个破旧的大厂房,门上用的是一把大铁锁。
我终于忍不住说,我都到门口了你也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终于没有理由拒绝我了,我进门的一瞬间,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还算理解他为什么之前不邀请我来他家里,这真的是一个厂房,空的厂房,很大的厂房,很大很空的那种,像电视新闻里那种机器轰鸣一样的那种厂房,不过里面没有机器。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一张角落里的单人床,床边上有张简易书桌和简易凳子,就没有任何东西了,里面甚至有一股我说不上来的味道,空旷到说话都会有回音。
我愣了一下,但转念我意识到,这简直是一种行为艺术,奔放,自由,我相信我爱的这个男人是特别的,觉得他更加特别了,我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简单地抱住了他,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反应感到很意外,但什么也没有问。
我甚至在里面很兴奋地东跑西跑,和他逗乐,我发现里面的墙上有个小门,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门的颜色和墙壁一样白,契合的很严谨,上面一把小锁,不刻意去看还以为是这破旧的厂房里的墙上的一块小斑驳,我很好奇,但是没好意思问,心想可能他也不知道吧。
我问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他也没说,但我觉得,可能这就是一种行为艺术吧,就不再问了。
我走的时候,给他提了个建议,建议他弄些三合板或者至少也是挂着的帘子之类的,把这里分割成不同的房间。
当然我只是从住的舒适度上来说的随口那么一提,毕竟我并不太能理解行为艺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但是他说是个好注意。
我第二次去他那里的时候是一个星期以后了,他主动让我去得,进门的时候我有些激动,因为他真的听从了我的建议,用三合板隔开了厂房,但是看起来做的很简单,就是一块很大的胶合板把厂房分割开,像切蛋糕那样。
胶合板的中间挖了个洞装上了一扇门,门上有把锁,要往里面进就还得开把锁,虽然我觉得麻烦了点,但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也变成艺术家了,因为他听从了我的建议。
他告诉我说,今天我们只可以进到这第一个房间,后面的房间以后再进。
那一刻我觉得,他绝对是个艺术家,我的男人,居然是个艺术家。
虽然第一个房间里只有两个简单的凳子,但是我们还是坐着闹了很久,我为他唱歌,他呆滞地发呆,那一刻我很希望时间能停住,我们的生命也要停在那一刻。
我第三次去他家,他打开了上次我看到的那个胶合板门,我进入了他的第二个房间,这个房间里有个简单的桌子,上面有两个杯子,但看起来像摆设,因为没有水,同样被胶合板隔起来的通往里面的空间也有一个一样的门,一样的锁,但是这次我只能进入到第二个房间。
我当时觉得好奇又激动,好像我被带入了一个行为艺术里,成了艺术的一部分,还真的挺激动,所以即使我非常好奇下个房间里有什么,后面还有几个房间,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家,我没有去问,没有非要立即进去,我知道我要表现的像个艺术家。
但是好奇心作祟,没过两天我就又去了他那里,这次我进入了第三层房间,里面只有一个简易的布衣柜,里面放着一些衣服,虽然有些破旧,甚至有些脏,但是让这一切看上去更加行为艺术了。
我甚至迫不及待想进入下一层房间了,但是我是一个艺术家,所以我要忍住,我们居然围着他的那个简易布衣柜玩了半天,蓝色的布条像是纯净的天空,起起落落的灰尘在鼻尖和呼吸道里浪漫停落,吸进彼此的肺里,像是爱情的味道。
我觉得我的的确确就要是个艺术家了,还是行为艺术家,我非常感谢他为我的生活带来的颜色。
又三天,我又去了,这次我进入了第四层房间,有个简单的衣架和鞋架,鞋架上没有鞋子,衣架上也没有衣服,墙壁上也被定了两根钉子,用线连了起来,好像是用于挂什么东西的。
我们居然围着衣架和空鞋架打闹玩了半天,我想象着以后为他洗衣做饭刷鞋,等他下班回家,为他宽衣取帽,我甚至担心这些太美好,所以不能成为现实,这让我有些忧伤,不过这空间和这联想,我都想给我们颁发一个行为艺术家证书了。
我的好奇心让我只熬了两天就又去了他那里,进入了第五层房间,这个房间什么都没有,只在地上铺了个被拆开的那种大纸箱,我们脱掉鞋子,盘腿坐在上面,用粉笔在上面画了个五子棋盘,玩了一下午。
感觉好像从来没有那样放松过,那时候我觉得,如果我余下的生命可以这样悠闲轻松,就算全世界都说我浪费上帝给予我的生命和时光都无所谓。
又过了两天,我的好奇心驱使着我几乎是奔跑着去看第六层房间的,他说这也是最后一层房间了,就是他的卧室,放着那张单人床,这层房间里还是有股奇怪的味道,不过我想,这样才够有氛围,够行为艺术。
我们在那里又玩了半天,额,你懂得。
虽然一层一层看下来,每一层房间都很简陋,但这个过程,足以让我们鄙睨其他大多数的行为艺术了,那时候我觉得他好伟大,甚至觉得他就是我的生命之光。
当我进入他的最后一层房间后,失落了一段时间,好像之前习惯的那种好奇心驱使的打鸡血的状态没有了,甚至有些不适应,但是我想起来,他还有第七层空间,就是我第一次去他家看到的几乎是嵌在墙里的那扇门。
我试探性地要求过几次进入,问他里面有什么,他就是不告诉我,也不让我进去。
姑娘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停了很久,眼神有些呆滞。
我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就像刚才把我的书弄湿害我不能继续看故事一样,你在不是又要准备把故事我给我掐掉吧。
姑娘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半杯咖啡喝完,看了我一眼,说,你先把杯子里的茶喝完。
我心想,对于行为艺术家,还是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为好,就把茶喝完了。
她把目光投向外面,继续说起来。
今天,就是刚刚,我去他那里,我趁他午休睡着后,偷偷拿下他的钥匙链,上面已经有七把钥匙了,除了五把新的和一把比较大的是大门的钥匙。
那个有些破旧的较小的钥匙就是最里层那层房间的钥匙,我几乎是哆哆嗦嗦颤抖着打开那扇门的,开门之前我用尽想象力幻想里面有什么,宝藏?毒品?地道?甚至是杀人藏尸的尸体?
我告诉我自己,不管我看到什么,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都是我的男人。但是当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说到这突然再次停下来,我紧张得心都到嗓子眼了,我说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姑娘低下头,说,你见过很早之前的农村里的那种集体公厕吧,旱厕,特别是以前农村学校里的那种,一排坑位,后面一个大粪坑,蛆虫到处爬的那种。是的,那就是他的第七层空间,是个茅厕!
艹!
我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捏碎掉!怪不得刚才让我把茶喝掉!我现在完全看茶不是茶,看蛋糕不是蛋糕了!
我他妈才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我只能冷静下来,姑娘都开始有点想哭了。
她说,原来他没有骗我,他真的是流浪者,流浪汉,那个厂房是他找到的废弃的厂房,他撬了门搬进去住的。一开始之所以每一次只让我进一个房间,因为他一次偷的胶合板只够隔一个房间用的。
我确定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彼此沉默了一会,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说,姑娘,我这裤子我是暖不干了,我先走了,回家换条裤子。
没等她回应,我就起身往外走了。
走得时候我老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做,到家才想起来,姑娘的那杯咖啡和我的茶,我答应请的,走得时候忘了买单,还好那姑娘还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