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790】升米恩，斗米仇。

16、

　　四月二日，任命崔圆为太子少师，李麟为少傅，都罢免宰相职务。皇上颇好鬼神，太常少卿王玙专门假借鬼神之事求媚，每次讨论礼仪，多杂以巫祝俚俗。皇上非常喜欢，任命王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17、

追赠故常山太守颜杲卿太子太保，谥号为忠节，任命他的儿子颜威明为太仆丞。

颜杲卿死时，杨国忠采信张通幽的谮言，竟然没有表彰和追赠。皇上在凤翔，颜真卿为御史大夫，泣诉于皇上。皇上于是贬张通幽为普安太守，把详细情况上奏上皇，上皇杖杀张通幽。颜杲卿的儿子颜泉明被王承业扣留（王承业扣留颜泉明，并将颜杲卿的战功谎报为己有，事见公元756年记载），寓居寿阳，被史思明俘虏，用牛皮裹住，送到范阳。正赶上安庆绪初立，有赦令，得以免死。史思明投降，得以归来，在东京找寻父亲尸体，找到了，于是连同袁履谦的尸体，都用棺木装敛，运回安葬。颜杲卿的姊妹、女儿及颜泉明的儿子都流落河北；颜真卿当时为蒲州刺史，派颜泉明前往寻找，颜泉明一路号哭求访，哀感路人，很久才终于一一找到。颜泉明向亲戚朋友借钱，依照所得的钱多少去赎人，先赎姑妈，再赎姊妹，最后才赎自己的儿子。姑妈的女儿为贼所掠，颜泉明有钱二百缗，想要赎自己的女儿，怜悯姑妈忧愁憔悴，先赎回姑妈的女儿；等到再筹足钱，去赎自己的女儿，已经失踪了。遇到堂姐堂妹及父亲当时手下将吏袁履谦等妻子儿女流落的，都一起带回来，共五十余家，三百余口，把物资和粮食都平均分配给他们，和亲戚一样。到了蒲州，颜真卿全部收留供养，很久之后，随各人自愿，愿意去哪里的，资送他们出发。袁履谦的妻子怀疑袁履谦入殓时的寿衣和被衾太薄，打开棺材检视，与颜杲卿没有区别，这才惭愧心服。

华杉曰：

人情世故，这也算是一个“升米恩，斗米仇”的故事，如果袁履谦的殡葬规格比颜杲卿低，他的妻子会怎么样呢？会怨恨吗？看来是的，她要打开棺材检查，看见跟颜杲卿一样，她才“惭服”。颜泉明欠她的吗？不欠她的；袁履谦应该跟颜杲卿殡葬规格一样吗？不应该。但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和要求呢？因为颜泉明对大家太好！好得过了分！他们就都调高期望和要求，差一点都不行了。而且相互比较，你对他那么好，为什么对我要差一点？

儒家思想，不是博爱的，而是爱有等差，等差在哪里呢？就是由近及远。对于颜泉明来说，自己儿女是近，姑妈姊妹是远，应该先救自己的儿女，再救姑妈姊妹。颜泉明本来要赎回自己的女儿，却因为姑妈的忧愁憔悴，先救了姑妈的女儿。这是为什么呢？只不过是他看见了姑妈的悲苦，没有看见自己女儿的悲苦，他的恻隐之心，就给了姑妈。再进一步说，他自己内心至少没有姑妈那么悲苦，他对自己女儿的爱不够！

对所有人都好，无非是想让所有人都说自己好，最终却牺牲了自己的家人，这样的善心，是对家人的背叛，也是另一种自私。

我们学习圣人，不是学习他的“精神”，不是去学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的“精神”，学习就是模仿，是模仿他的行为。如果他的行为，我不愿意模仿，那就是我不赞成，我不学他。反之，我们批评一个人，是他做的事情我不赞成，我绝对不会那样做。如果他干的事我也会干，那我也不批评。这就知行合一了。

18、

六月九日，立太一坛于南郊之东，这是听从王玙的建议。皇上曾经身体不适，占卜显示是山河鬼神作怪，王玙建议派宦官和女巫乘驿车分别前往天下名山大川祭祀祈祷。女巫们恃着权势，所过之处，烦扰州县，索贿受赃。黄州有一个女巫，年轻貌美，跟从的无赖少年有数十人，祸害尤其严重，到了黄州，住宿在驿舍。刺史左震早晨到了驿站，发现房门紧锁，不能打开，左震大怒，破锁而入，把女巫拖到阶下斩首，所跟从的少年全部诛杀，没收其赃款数十万，再奏报皇帝，并且请以其赃款替代贫民租赋，把宦官遣送回京师，皇上没有怪罪左震。

19、

　　任命开府仪同三司李嗣业为怀州刺史，兼任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20、

　　山人韩颖改造新历，六月十七，开始颁行韩颖的历法。

21、

　　六月十八日，敕令两京身陷贼营的官员，三司调查还未结案的，全部释放；已经贬、降的，继续执行。

22、

　　太子少师房琯被免除宰相职务之后，颇为怏怏不乐，经常称病不朝，而宾客朝夕盈门，他的党羽为他在朝堂散布舆论说：“房琯有文武之才，应该大用。”皇上听闻，非常厌恶，下制数落房琯罪状，贬为幽州刺史。前祭酒刘秩贬为阆州刺史，京兆尹严武贬为巴州刺史；都是房琯一党。

23、

　　当初，乌知义任来卢军使，史思明是他的部将，乌知义对史思明很好。乌知义的儿子乌承恩为信都太守，献出本郡投降史思明，史思明思因为他父亲的旧恩，保全他。后来安庆绪失败，乌承恩游说史思明降唐。李光弼认为史思明终究还会叛乱，而乌承恩为史思明所亲信，暗中令乌承恩图谋史思明；又劝皇上任命乌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赐给阿史那承庆铁券，让他们共同对付史思明，皇上听从。

　　乌承恩多以私财招募部曲，又数次身穿妇人衣服，到诸将军营游说，诸将报告史思明，史思明开始怀疑，但还未调查。正巧乌承恩入京师，皇上派内侍李思敬与他一起到范阳宣旨慰劳。乌承恩宣旨时候，史思明留乌承恩住在自己府中，床四周围上帷幔，埋伏二人于床下。乌承恩的小儿子在范阳，史思明派他去探望自己父亲。夜里，乌承恩秘密对儿子说：“我受命除此逆胡，当以我为节度使。”二人于床下大呼而出。史思明于是逮捕乌承恩，搜查他的行囊，找到铁券及李光弼的公文，公文上说：“阿史那承庆把事情办成，就交给他铁券；不成，就不能给他。”又找到簿书数百页，上面都是之前跟从史思明造反的将士姓名。史思明斥责乌承恩说：“我什么地方辜负你，让你这样对待我！”乌承恩谢罪说：“死罪，这都是李光弼的阴谋。”史思明于是集合将佐吏民，西向大哭说：“臣以十三万众归降朝廷，有什么地方辜负陛下，而要杀臣！”于是将乌承恩父子鞭打致死，连坐死者二百余人。乌承恩的弟弟乌承玼逃脱。史思明囚禁李思敬，上表皇帝汇报情况。皇上派宦官慰谕史思明说：“这不是朝廷与李光弼的意思，都是乌承恩自作主张，杀了他，很好！”

　　正巧，三司审议身陷贼营官员的罪状送到范阳，史思明对诸将说：“陈希烈等都是朝廷大臣，上皇自己抛弃他们，逃往蜀郡，到现在仍然不免于死，何况我们本来就是跟安禄山造反的呢！”诸将建议史思明上表请求诛杀李光弼，史思明听从，命判官耿仁智与其幕僚张不矜起草奏表说：“陛下不为臣诛杀李光弼，臣当自己引兵前往太原诛杀他。”张不矜把奏表写好，给史思明看，即将装入信函时，耿仁智把这些话全部删除。抄写奏表的官员报告史思明，史思明命令逮捕二人斩首。耿仁智事奉史思明时间很长，史思明可怜他，想要留他一命，又召他进来，对他说：“我用你近三十年，今天不是我辜负你。”耿仁智大喊说：“人生会有一死，得尽忠义，就是最好的死。我今天如果跟从你造反，不过是拖延岁月，不如早死的好！”史思明大怒，喝令乱棍打死，脑浆流了一地。

　　乌承玼逃到太原，李光弼上表封他为昌化郡王，兼任石岭军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