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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珞

2015-08-28  本文已影响163人  Manty银娘
枇杷珞

银娘/文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两眼木讷地盯着门外,双手正握着一颗熟透了的枇杷。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棵傲然挺立的枇杷树,在主人的精心照料下结满了黄澄澄的枇杷,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弥漫在屋中,静谧沁人。

我没有说话,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他。

过了许久,他的嘴唇终于有了些微的张合,“我给你说个故事吧。”眼神依然涣散,我却找到了焦距。

“好。”

他叫素和,母亲说希望他平平淡淡和和顺顺过完一生。他不愿提及他的姓,他说,那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出生在江城,父亲在外经商,母亲在家照顾他。他的家有一百多平米,门口也有个小院,装修舒适而豪华,在当时已算十分富裕,他自小学习钢琴,沉郁悠扬的琴声陪伴了他整个童年。母亲喜欢在院子里种一些花草,天冷的时候会有野猫在草窝里避风,时间久了,母亲也就收养了他们,他还记得,一只白猫,一只黑猫,白猫的眼睛是清澈的蓝色,每每看着它都觉得那双眼睛能看透一切。父亲不常回家,说生意忙,总是要出差,印象中父亲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很多玩具,听到他熟练地弹出曲子会自豪地微笑。他并不善于言语,却常常为了看到父亲的笑容而拼命练琴。母亲时常喊三两个人在家里搓麻将,他也并不粘人,总是窝在房间里玩父亲带来的玩具。他最期待的,就是父亲回家的时候,一家三口的那顿晚餐。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初中。

命运就是这样,从不会寄来预告函,就在某一天,平凡的一天,就像石块毫无预兆地落入平静的水面,激起圈圈涟漪,无限延伸。

这天,家里的猫跑了,在开门的时候溜了出去,再没回来。这天,母亲告诉他要他在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却没告诉他为什么。他并没有想太多,收拾好行李就搬去了奶奶家,这一住就是一年。母亲找了份工作,在家的时间少了,这里也没有电脑,无聊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的老枇杷树下听歌看书,奶奶搬了藤椅在他旁边打毛衣晒太阳。到了枇杷成熟的季节,伸手就摘一颗,剥了皮扔到嘴里,丝丝甜味从舌尖蔓延整至心里,吐出的核就扔在树下,奶奶说也许有一天它也会发芽哩。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可父亲再没出现过,他开始觉得奇怪,奶奶总说父亲是太忙了,但她说话时眼神中的忧伤和心疼让素和产生了怀疑。他想着等母亲回家问一问,却意外收到了亲戚的电话。

“你妈妈住院了,你快来医院吧。”

素和懵了。在那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了无数可怕的场景,阵阵寒意侵入身体,拿着手机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下一秒他夺门而出,狂奔去医院。打开病房门,母亲正和亲戚聊天,脸色有些蜡黄,其余并没有什么。母亲看到了他,向他笑笑,招招手让他过去。他坐到母亲身边,亲戚告诉他母亲体内查出来肿瘤,需要马上做手术,但是不用担心,是良性的,不会危及生命。他看着母亲的笑脸,松了一口气。只是素和不知道,在他到之前,母亲再三叮嘱亲戚只要告诉他是良性的就好,他也不知道,母亲的手术需要把整个子宫切除,他只是默默地,把关于父亲的问题藏在了心里。

手术很成功,母亲一天天康复,素和也终于完全放心。出院的这天,母亲带他从奶奶家收拾了行李,回了老房子。他惊讶的发现枇杷树下发出了小树苗,他也一并带回种在了老家院子。坐在熟悉的沙发上,母亲认真地看着他,告诉了他父亲的事。原来父亲因为犯了事被收监入狱,这一年怕连累他们就让母亲带着他住到了奶奶家,而母亲也因此需要开始工作。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却不得不接受。因为母亲的脸上,已盛满了泪。他的世界开始崩塌,他更心疼母亲,一个人扛着这么大的压力,他明白,从此以后,他将与母亲相依为命。

“你去看过他吗?”我问他。

“没有。”素和依然看着天花板,淡淡地说。

他开始沉默寡言。为了得到多些的收入,母亲决定出租他们的房子,再在他的学校边租一间小公寓,于是他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住进了狭小的公寓。他带走了他的钢琴,一有时间就弹起自己喜欢的曲子,琴声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却也勾起过去的回忆,无可奈何。他没有谈恋爱,也很少花钱,他明白母亲的不易。后来母亲告诉他父亲出狱了,但因为公寓住不下父亲就住在爷爷家。他知道一定不是这么简单,但看到母亲脸上的悲伤,他什么也没说。

他依然很少见到父亲,他依然与母亲相依为命。

时间永远不会让平静持续太久。

高考结束后的一天,难得地母亲与父亲一起回了家。素和知道,该发生的终归要发生。父母亲缓缓地说出和平离婚的决定,母亲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却异常平静地接受了。他们已经决定了,自己又能如何。只是没有人知道,艰难维持内心平衡的那根弦,就在那刻,无声地断了。

“我没有家了。”

他只希望往后的生活能至少安稳,却没想到命运开了天大的玩笑。

大二那年春天,奶奶去世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被子紧紧捂着头,咬着牙泪流满面。红着眼睛,他逼着自己参加了葬礼,却没想到看见父亲牵着一个五六岁女孩的手,一脸宠溺。女孩看见他,跑过来喊着“哥哥”。素和疯了。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死死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这,是,谁!”父亲有些退怯,但还是看向他“你妹妹。”掌心被紧紧握拳的指甲刺破,血印嵌入指甲中,素和拼命抑制着挥拳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吼向父亲,“你这个混蛋!!”他再也无法面对这个男人,即刻转身离开。这个给予自己血脉,背叛自己母亲,成为他人的丈夫和父亲的男人,为什么,他是自己的父亲。素和没有回公寓,他去了以前的老房子。当年种下的树苗,如今已渐渐粗壮,结出了枇杷。他想起奶奶陪着他度过的一个又一个午后,他想起母亲当年因为辛苦和郁结而大病,他想起自己还天真地幻想家还能回来。老房子里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彻底撕裂了他的心,素和再也忍受不了,捂着嘴嚎啕大哭。

“我没有父亲了。”

回到家,他径直回了房间,什么都没有和母亲说。母亲以为他为奶奶而心情不好,也没有去打扰他。他知道,他只有母亲了。他不能再失去她。

慢慢的,母亲的笑容变得多了,人也开朗起来,时常托人给他往学校送东西。他看着这样的母亲,自己也开心起来。只是快乐的时间没有多久,母亲告诉他,她恋爱了。经常给他送东西的那个叔叔,是她的高中同学,原本打算和妻子移民却在听说了她的事后和妻子离了婚,要和她在一起。母亲说,活了这么大,才明白恋爱是什么滋味。素和沉默了,他感觉到母亲在离自己越来越远,感觉到和母亲的这个家开始分裂,可他清楚地看见母亲脸上的期待和幸福,他不愿意去破坏她的幸福。他又一次,沉默地接受了。

他不再回家。除了放假,其余时间就住在学校,然而这天下午,母亲一通电话将他喊回了家里。推开家门,母亲呆坐在沙发上,脸上还挂着泪痕。他吓了一跳,连忙跑到母亲跟前问怎么了。母亲勾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沙哑的嗓音深深刺痛他的心,“你父亲他,原来早就有家了。他瞒着我,十年了,十年了啊,连孩子都七岁了,妈妈真傻,真傻。”“他不是我父亲!我没有这样的父亲!”素和再也忍不住,抱着母亲嚎啕大哭。他的家,早已支离破碎。

“你恨他吗?”我看着他的眼睛。

“谁?”

“你的父亲。”

素和沉默了很久,慢慢转过头看向我,“恨。”那双静谧的眼中暗藏的悲痛,像是涛浪汹涌的海洋,深不见底,无边无际。

母亲在男友的陪伴下很快好了起来,素和不回家,她也就住去了男友家。素和不想打扰母亲的幸福,他决定出国。在培训班,他遇见了那个女孩。不符合任何一部电影所描写的初次相遇,他们只是认识了,相爱了。他说,那是一种救赎。他终于不用面对黑暗中诺大的房,寂寞的床,终于有人可以在他回家时为他烧一桌热腾腾的饭菜,陪他说话聊天,她给了他一个家,一个有温度,有欢笑的家。那便是他毕生所求。他决定放弃出国,他要娶她。母亲很震惊,女孩大了他五岁,没有工作,素和又还没有毕业,她说你们若是现在结婚,要如何生活。素和静静的看着母亲,有多久没有单独和母亲吃过饭了,有多久没有和母亲见面聊天了,他明白那个男人在母亲心里的分量已经渐渐超过了自己,“我只想要一个家,你们给不了的家。”母亲哭了,歉疚和自责让她无法再反驳儿子,他就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却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给予的了。母亲默认,素和牵起女孩的手,为她套上一枚廉价的戒指。女孩对他甜甜地笑,握紧他的手。他的心里,满满的幸福。

他们如愿完成了婚礼,住在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素和毕业开始工作,女孩在家照顾他。一年后,他们有了女儿,素和开始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他也不知道靠他一己之力能否让她们母女衣食无忧,他只能拼命工作,比别人干更多的活,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不久后,他病倒了。急性肺炎让他不得不在医院休养,妻子坐在床边沉默地抹了抹眼泪。他看着自己的妻女,突然明白自己的健康是多么重要,他不可以倒下。出院后,他不再那么忙碌,开始抽出时间陪女儿玩耍,然而生活却越来越拮据。

世事的发生似乎都有规律可循。终于,素和发现妻子常常一个人外出或偷偷电话,他看着她对那辆奔驰中的男人甜甜地笑,那曾经带给他无限安慰的笑脸,心结成了冰。他问她为什么,妻子流着泪,默默摇头。许久后,他听见她说,“我们离婚吧。”,他瘫坐在地上,再也无力起来。妻子带走了女儿,他又一次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绝望吞噬了他的心,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母亲来看他,地上憔悴的男孩让她心如刀割,她上前抱住儿子,哽咽着呢喃,还有妈妈,还有妈妈。素和在母亲怀中呜咽地哭泣,如同多年前那个下午,母子抱头痛哭。

“我又没有家了。”

母亲搬回了家里陪素和,他们一起回了老房子,将那棵小小的枇杷树移栽到花盆中带回了家。素和辞了职,帮着母亲买菜烧饭,收拾家里,恍如回到了小时候,他们相依为命。素和慢慢变得平静,他和母亲精心照顾着那棵小树,直到枇杷结满了枝头。剥了皮放入口中,甜甜涩涩的熟悉味道,像是记忆中随风摇动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只是随着时间不知不觉扩散的,不仅仅是口中的酸甜,却还有母亲体内的癌细胞。

母亲倒下时,素和正在给枇杷树浇水。他愣愣地看到母亲瘫软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母亲就这么走了,毫无预兆。亲戚告诉他,母亲当年的肿瘤并不是良性的,只是她不想让他知道,能拖到现在,已是十分不易。葬礼上,父亲没有来。男人走到他身旁,喃喃出声:“她说最后想要陪陪你。她这一辈子,你是她的全部。她只想你幸福。”男人轻轻地将戒指摆在碑前,转身离去。素和惨白的脸没有任何回应,他就这么站在母亲墓前,一动不动。

“我已经一无所有。”

夜晚墓地下起了暴雨,她发现他时,他已晕倒在雨中。

缓缓睁开眼,前妻正为他换着冷毛巾,女儿趴在他的床边看到他醒来,惊喜地喊着:“妈妈,妈妈,爸爸醒了!”女人急切地询问他有没有不舒服,素和漠然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将再也无人可以依靠,而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就只有眼前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的女孩。

女人提出复婚,他看着身边甜甜笑着的女儿,默默点了点头,只是从此他的眼中的海,不再有波澜。

“你恨她吗?”

“不恨。”

“你爱她吗?”

“不爱。”

“那为什么?”

素和慢慢坐起来,缓缓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我要给我女儿,一个完整的家。”

几年后,我又来到江城,在一所老房子的庭院中看到一棵高大的枇杷树。阳光穿透树叶洒在地上,清风吹过,光影斑驳。透过窗户,隐隐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男人的腿上,男人正剥着黄澄澄的枇杷皮,一脸宠溺地看着女孩儿吃起他剥好的果仁儿,双眼弯成了月牙。

女孩儿看到了我,扭头朝向爸爸。男人开门请我进去坐坐,我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你现在幸福吗?”

“很幸福。”

“你现在有家了吗?”

男人低下头摸了摸女孩的头,门内传来妻子的声音,女孩儿一蹦一跳跑回屋内。

“有了,”男人抬起头,“一个完整的家。”他的嘴角上扬,双眼如孩子般闪闪发亮。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灿烂,最幸福的笑容。

我悄悄摘了一颗枇杷,除去外皮放入口中,清香的甜味蔓延开来,诉说着它的历程。院门栏杆下两只猫咪正打着哈欠,一只黑,一只白。白猫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澄蓝的眼,像是无垠的海,静谧而深远。

愿岁月温柔待你,愿所爱常伴左右,愿所有的辛酸和泪水都能被美好与笑容替代,愿你不再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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