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
秋之萧瑟,秋之肃杀,秋之绚烂,这些在我幼时的词库,统统都没有。
我的秋天,是放假,老师们要放下书本,回家秋收;学生娃也要扔掉书本,跟在家长屁股后面帮忙。
我的秋天,是在秋天浓重的露水抑或是轻霜里割稻,是跟在妈妈后面清洗一棵又一棵硕大的白菜萝卜----准备做大缸里的咸菜或是切碎了做菜心-----反正都是做咸菜,是脏着一双手撕扯胡搅蛮缠的山芋藤蔓,夜里还要继续剁似乎怎么也剁不完的山芋藤。一刀下去,山芋藤里乳白色的汁液四溅,很像牛奶,可没几秒钟,就氧化成黑黑的斑点,粘在手上,又黑又硬,打几次肥皂也洗不干净。他们说,这个浆液,最是养猪的肥料。有了它们,加上刚从土里掘出来呆头呆脑的山芋,圈里那头猪的皮毛日渐光泽,屁股也浑圆起来,果然是贴秋膘,等它长肥了,年也就来了。
所以,写秋天景色的作文,那是写不出什么来的,只好像作文书城里孩子一样,胡乱写自己和妈妈去公园赏菊花。天知道我差不多上初中了才见过菊花,学校旁边一家门口有个小花圃,盛开了黄色的菊花,趁着上学天还没亮,人家门都没开,我们几个同伴提着胆子掐了几朵,塞进书包,谁说菊花“傲霜”坚强不屈啊,还没等我往书包里放好,鸡爪子一样的菊花瓣老早就散得不成样子了。到了学校再拿出来,根本就没办法赏。这些当然不能写进作文,还装模作样继续写自己在公园里闲逛。
要说秋天的景色,不就是树叶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无语向天,连田埂地头的荒草,也被人斫了去,束成一把一把,再担回家,变成过冬的柴火。只有一些四季青、偶尔的几棵桂花树和校园里的雪松,还是黑绿着脸,看上去脏兮兮的样子,不如其他的树木干净利落地准备过冬。
而第一次觉得这种景色不美妙是在一个姑姑的婚礼视频里感觉到的,录像里的乡村,活脱脱就是日本鬼子进村时的历史资料,黑白二色,单调、荒凉,毫无生气。
可我觉得现在身边城里的秋色也不美,草还是绿的,不知道哪里这么多种树木的叶子都能经冬不凋,偶尔夹杂着一两棵落叶子的树,倒看它赤裸裸地十分难看。所以,这么多一年四季常青树,让我总是对一年的四季傻傻分不清。不过是从新绿到深绿再到墨绿的过程,乡下,起码能四季分明。
第一次看清秋色,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回母校参加硕士论文答辩,老公兴致很好,要带儿子开车送我去,高速上面,车子飞驰,一路见色彩变幻:黄色绚烂、红色鲜艳,映衬在苍翠树木的底色上,好不令人惊艳。也许是因为终于可以给三年的学习画一个句号,也许是一家三口在一起,所以有兴致觉出这“树树皆秋色”的美秒来。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能把秋色写得这么多彩的,除了范仲淹,难出其右。“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无论是亮黄还是鲜红抑或是浓绿,都是树叶在枝头的绝唱,是把一种色彩唱出绝响,拼尽最后的气力,在枝头燃烧,黄得彻底,红得彻底,绿得彻底,然后,最后一波秋风起,最后一片叶子,缓缓飘落在树的根部,紧紧拥抱大地,开始下一个轮回。也有的,要等到下一年的东风,悄然离开,为新绿的嫩叶,留下更多的空间。
秋色一直在枝头,十几年的光阴,我窝在乡村,无缘尽识。虚度到三十时,更是不知真正的秋色;机缘巧合,始见自然浓墨重彩的几笔,还要再多走点路,以便冬天里,多储存点颜色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