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记酒坊
那一年,我30岁 。刚过而立之年,对世事并非洞明。带着对生命的不解,对命运的抗争,对未来的不确定,我踏上了南飞大雁的路。
一路向南,绿皮火车给了我太多的颠簸。真正受罪的还在后面,贵州的盘山路十八弯,让我的肠子都吐出来了。时至今日我仍是不解,为何坐车我就会晕车,开车则好好的。
我当初选择南漂,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逃婚。虽说改革开放许久了,父母却仍是包办。我们高家在当地属于望族,外来的人偶有暴发户,也喜欢与我们家族结亲。
父母时常喜欢拿我说事儿,常给邻居们解释,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富贵中长大,兄弟姐妹们让着,惯着,任性。我呢?享受这个待遇,慢慢地就成了家里的公害。这不,把我这个啃老族给成个家,自立门户。
虽说这招挺好,可是我却不领情。尤其是那个暴发户刘某某,竟然要把他家最肥的丫头嫁给我,你咋不把三丫头嫁给我?三丫头可是细皮嫩肉的,那一对儿会说话的眼睛,顾盼流离,勾魂儿啊!
逃婚就是逃婚!尽管老刘头开出一个诱人的条件,把他家的石子矿山当聘礼给我,我觉得这不是捆绑销售吗?石子矿留下,胖丫头领回去!哈哈!
突然间,我被踢了一觉。我从梦中惊醒。月光下,一个女子对着吼道:“装神弄鬼!给我离开这里!”我一边远离,一边暗自好笑。为了抵挡夜晚的寒气,我身上披了花花绿绿的床单,在月光下,团着的身体就像怪物。
在贵州的大山里流浪了不少日子,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离家的孩子就是流浪猫,流浪狗。大山里没有卖吃的,只有找个人家打扰一下。我已经如同一个讨饭的流浪汉了。
春天最后的日子,是我犯桃花的时间点。我哪里知道,从这天开始,我成了一个女人家的长工。
也该我倒霉,碰上了。还是一个有月光的晚上,我去一个月牙儿形状的温泉洗澡。这里比较隐秘,白天被女孩们霸占。好容易等到太阳落山,我就急匆匆从三十里外赶过来。来到温泉旁,我利落地除去衣服,走进了温泉内。
忽然间,我觉得我的腿被什么抓了一下,揪心地疼。怎么回事?我以为遇到水鬼了,吓得就要逃走。谁知道我的身后,从水中冒出来一个如白玉般的女人来。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但很刁蛮。她恶狠狠地问我,哪只眼睛看了她?得挖了,否则就得以身相许。看着她漂亮的样子,我有些春心荡漾,可是一看到她那个母夜叉的样子,我都后悔碰见她。
我想逃,突然间她从背后抱着我,嘴里吐着兰香说道:“给我阿爸种地三年,就放你走!”我心里这个悔啊!要知道这个结果,还不如不逃婚呢!
被这个水妖拖拽着,带回了她的洞府。她家就是在树上搞的房子。这就是传说中的野人生活吗?这里没有人家烟火痕迹,一切都是手工制作。弓箭,砍刀,兽皮,孔雀羽毛,还有竹筒,总之可以生活。不过,比起我们高家,条件差得太多了。
度日如年。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我,此时尝到了生活的艰辛。尽管辛勤劳作换来了女妖阿真一家人的好感,但还是去不掉我的思乡之情!白天我陪阿真的爹干活,晚上阿真陪我入睡。
阿真特别会吹葫芦丝,一听我的耳朵里都是悦动的音符。真不知道,她一个山里姑娘,从哪儿学来这么多的曲子。有一首《酒魂曲》,我最爱听。劳作一天,躺在女妖的身旁,听着葫芦丝的曲子,醉了。
现在回忆起来,那段时光真的是人间仙境。可惜,当时不懂。某一天晚上,我和阿真的爹回到院子的时候,一只乌鸦腾空而起。我顿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还有一个女人的嚎啕大哭。
我木然站在阿真的爹娘跟前,呆傻地看着躺在竹床上的阿真。月光洒在她的洁白的脸上,格外凄美。她睡着了,永远不会醒来!她被一条毒蛇夺去了生命。我傻傻地站着,直到后来被大火惊醒。我发疯地望着火的火堆里冲,被阿真的爹拖拽回来。
阿真被火化了。一连三天,我就在树屋里昏睡。直到第五天,我走出了树屋。太阳傻白刺眼。阿真的爹娘,几天不见,都已经是满头白发。岁月催人老,却抵不过这失去亲人的痛。
阿真的爹对我吼道:“跪下!”然后他口中喃喃地念着咒语。树屋突然间腾空而起,四散分离。地下慢慢长出来一棵铁树,仿佛摇钱树。
阿真的爹拿起弓箭,径直朝铁树射出去三支响箭。铁树顿时原地旋转起来,平地一声雷,炸成了一堆烂铁。
我被震惊了,原来这是一个坟墓的入口。跟着阿真的爹,我沿着台阶缓缓而下。坟墓里的长明灯摇曳着神秘的火焰,整个墓葬的前厅无比空旷。
这里四面石壁上的壁画,都在阐述一个神秘王爷的故事。一个骑着老虎的三眼奇人,全身披着珠宝与黄金铠甲,杀人放火。当阿真的爹,拉着我走到庆功宴的壁画前,他忽然老泪纵横。
这就是墓葬主人的悲剧故事。酒宴上,女儿红的酒坛子,在王爷手中。下一个场景,他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身亡。壁画之真实,笔锋之细腻,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你知道吗?是我们高家的高记酒坊酿出来的女儿红,被人下了毒药!此后,高家后人被罚守墓,并诅咒不得酿酒,除非高家后人有人被毒蛇咬死,方能还了一报才能继续酿酒!”阿真的爹慢吞吞逐字逐句地说道:“你,姓高,而且来自北方的太行山,那里有小杂粮,正是咱们这御酒金牌女儿红的原始配料……”
之后的日子,被封印在墓室里的高记酒坊女儿红酒的配方被取出来,我初见的时候,很神奇。只有在十五月圆之夜,方能看见这羊皮纸上的字。必须是透过圆月之光,才能看见。那些字儿,说实话,我根本不认识,就像某些怪异的图案。
我从那天起,阿真的爹不再让我务农,而是酿酒。酒酿好的那天,阿真的爹布置了一个仪式。他神神秘秘地把我安排在一个酒缸里,用女儿红把我泡起来。那一天我被酒泡着,脱胎换骨。
在酒香之中,我仿佛看见阿真回来了,她的笑如此妩媚,她穿着玫瑰花瓣一般的衣服,她唱着只属于我的歌曲。
阿真抱着我,在我的耳朵边轻声细语,她告诉我,她想我了!回来看看我!我问她你深居何处?她指了指月亮,我永远记得那一晚,月光很美,美到了骨头里。
当我醒来的时候,阿真的爹娘不见了,我手里只有一个藏着羊皮纸的竹筒。我从酒桶里爬出来,嘶声裂肺地呼唤着阿真的名字。大山里回荡着我的悲怆和苍凉!
N年后,每次月圆我都端坐在阳台上,这是我多年必备的习惯。我会在竹桶里倒进去新酿的高记酒坊的酒,边喝边泡。阿真就会在我醉意朦胧的时候出现了,她说天堂很美,酒香花香体香唇香,都在那一刻凝固。我这一生,被酒困扰,被阿真眷顾,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盼伊人何日归来再相聚!
高记酒坊,一个酿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