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年俗 | 年纸

我们那里有这一句俗语：“大襟年纸小襟肉”。农历里的一个月，有的三十天，叫“大襟”；有的二十九天，叫“小襟”。“年纸”的范围很宽泛，包括祭祖拜神时用的黄裱纸，家里贴的年画、对联、挂钱，以及天地、灶王、财神、门神等等，甚至鞭炮等都算在内，反正都是些过年时要用的与纸有关的东西。那句俗语的意思是，如果是三十过年的话，年纸要贵，如果二十九过年的话，猪肉恐怕就便宜不了。

这个俗语从另个侧面说明了四个字：“年关难过”。过年，对孩子来说无疑是乐事，对成年人，特别是当家人来说，却是难事。农民辛苦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但是要花的地方却很多，就像一个儿歌说的那样：“新年到，新年到，姑娘要花儿，小子要炮，老头儿要他的枣粘糕，老太太太要她的新裹脚，把当家人急得一蹦多高。”我听到这个儿歌时，只觉得最后一句好玩，一个大人怎么能像孩子似的一蹦多高呢？当然，即使那时候，过年也没人要花要裹脚布了，不过生活的艰辛依旧，所以还是不能不让人对年货的价格格外关注。

但是这些年纸里，有些却不需要上集买，是会有人送上门的。每年腊月十几，就会有人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送财神，有时也包括套色木版印刷的灶王、天地，甚至连门神都有。这些人，说是送，其实就是推销，甚至强买强卖。可是你又不能拒绝，因为他不是在普普通通地卖东西的，是“送”财神的。当然，他的“送”也是要付钱的，不过那是财神啊，大过年的谁都图个好彩头，总不能把财神拒之门外吧。可是谁也架不住一个接一个的上门，只好耐着性子对后来的说：“不好意思，我们家已经请过财神了，明年你早点，我一定请你的。”

年画是家家都要买的，因为过嘛，总要图新鲜。年画不光有单幅的风景、美人、大胖小子或者戏剧人物，还有一种许多配有文字的小画面组成一个完整戏剧故事的多幅年画。把屋里贴满各式年画，屋里立刻变得喜庆、亮堂起来。小时候经常听父亲说，买画比买鞭炮“合适（划算）”多了，买张画一贴新鲜一年，买个炮仗只听见“叮——当”两声响，就啥也不剩了；如果不巧碰个哑炮，可能只有一声，甚至连一声都没有，那就亏的更大发了。可是对于孩子、特别是男孩子来说，年画固然悦目，但鞭炮却更加赏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代替的——没有鞭炮的年，还叫年吗？当时热切地缠着父母要鞭炮的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当父亲了，过年时竟然一挂鞭炮也不买了。每入冬天，雾霾就像城市里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我怎么忍心再雪上加霜呢？当然，我少放那点鞭炮对于空气的作用可谓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但是，一个大的改变，不正是由于无数小的改变累积起来的吗？至少，能给自己一个心安吧。

我们那里的对联，近年都是买现成的了；早些年，都是买来一张红纸，裁成宽窄长短不同的条幅，找会写毛笔字的人现写。我们村里有个老私塾，每到过年前就承揽了差不多整个村子写春联的任务。经常是他在家境比较好的人家一坐，主人在炕上摆好饭桌，准备一盒墨汁，一枝毛笔，他就开工了。当然，最先给主人家写，然后陆续就有人拿着红纸找来了，他就随来随写，到了饭点，他就在主人家吃饭，算是报酬。在我看来，他的毛笔字也就一般，可是毕竟是老私塾，毛笔用习惯了，写起来比较自信，村里人也不懂什么书法，只要写的是过年话，反正都是“出门见喜”、“抬头见喜”、“迎新春万事如意，贺佳节财源广进”之类，意思对就中了，还挑什么呢？

我们哥俩都上了高中，我父亲觉得家里有两个念书的，还去找人家写对联，有点丢人，先是让我哥写，我哥不写，又让我写，我呢，虽然看不上人家的字，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字要贴出去给人家看，还是没勇气，所以也不写，我父亲没办法，摇摇头，只好又去找那个老私塾了。其实我父亲在村子里也算有文化的了，还自己也过一年对联，可是第二年就找别人写了，大约对自己的字不太满意吧。说来有意思，我上了大学后，在系学生会宣传部干过两年，经常出板报、写标语什么的，用的自然是毛笔，给全校的老师、同学们看，从来不觉得难为情，却从没有给自己家里写过一次对联。

挂钱，或者是挂签？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我们那边有，反正在省城这边是没见过。就是将各色的彩纸裁成十六开或三十二，在上部刻出“恭贺新春”、“万事如意”或“福”、“禄”、“寿”、“喜”之类的字样，字的下面是中国结（我们那里俗称“回肠”）的图案，最下面刻出一排穗子，过年时贴在屋里，门楣上，以及一切有对联的地方——挂钱与对联是标配，对联和横批的上面必有挂钱。我不知道其中的意义，大约是北方的冬天，万物萧杀，以灰黄为主，几个月里都见不到一点鲜活的颜色，过年了，贴上挂钱，大红，水红，嫩黄，橙黄，天蓝，鲜绿……五彩缤纷，随风飘动，给人以春回大地的错觉。

我在上高中以前，每当腊月的时候，就用自制的小刀在家刻挂钱，在满足自家用的同时，多出来的还可以让父亲拿到集上卖，稍稍补贴一下家里的花销。至于挂钱的样子，开头还是用人家的，后来自己画，反正农村人贴挂钱不过是图个喜庆，至于刻的什么图案，刻的是不是精致，是不太在意的。后来，出了一种印刷出来的大挂钱，只要是不贴在外面掉了色，第二年过年时擦干净了继续用，也是没人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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