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家的“房事”——近在身边的中产焦虑

近来因为续租店面，见了一年没碰头的房东老太太，这一见不由惊讶，老太太像变了个人：头发花白连成一片，脸上皱纹密布，像老了十多岁，腿曲腰弯几乎不能走路，本来爱说话的人，这下更爱说话了，拉个人就诉苦，絮叨个没完。

【说者琐碎，听者分明】

事故：老太太一年前被车撞了腿，本来就说私了算了，老太太心眼儿多，想多要点钱。她想着自己上面还是有点人的，结果肇事方更横，多要钱不给，打官司奉陪，法院还没伤情鉴定，人家直接出国玩去了。法院没鉴定，老太太两条伤腿也不敢看病，怕医疗纪录对判决不利，就这么一直捱着。

孩子：老太太有一独生儿子，三十多岁，有家有口，却不工作，老太太替他瞅了好几个工作，都干不长，买房买车自然是老夫妇包办，活宝的是小两口一弄就回东北媳妇娘家了，孙女还得丢给他们来帮带。

生意：老太太腿一残自然啥都干不了了，原来在天大做租房中介，手里的出租房源给别人不放心，只能让自己弟弟帮忙照看，赚钱姐弟俩平分。她弟弟也快有六十岁，口快心直，耳朵聋嗓门大，结果，对房主和租户倒是挺仗义，却双方都没少得罪，手里的房源和租客也越来越少。

焦虑：老太太这大半年明显神经质了，这点她自己也清楚。一过三点就睡不着，一过五点就起床，开个残疾电车在大胡同、滨江道四处转，才能不心慌。官司判不下来，有伤病不能治，儿孙张口要吃喝，但是钱呢？老两口退休金、当二房东的租金、中介收入，再多也救不了嘴多手缝大。

【问题在哪里】

房东老太太绝对算得上中产阶层：

夫妇二人都是天大老教工，有大把退休金那种；

老太太娘家是天津土著，原来在红桥区的老房被拆迁，政府补偿了一套紧挨“天津中心”的75平的两室；

在天大信息灵通，事故发生前在天津大学周边做房屋中介，最高峰时，手里有天大三、四、六、新园村各小区近三成的出租房源；

在天大西门市场拢下大小三个摊位，转租出去一个月净入一千多；

保险、保健品、办证各种能代理，能中介的东西，绝不脸皮薄，只要挣钱就上。

算下来，家里财产也有小千万了，单单天津中心的房子估值600万，结果却拿不出治疗双腿的万把块钱，因为一场事故，苦苦支撑的摊子全部瘫了，人也在不到一年里被焦虑折磨得，像老去了近十岁。

【坐在金元宝上却吃不起窝窝头】

房东老太太家的问题出奇地具有代表性，所以当时就决定把这次会面的见闻，作为一个反映中国民间中产焦虑的典型案例。

1.伤病

一场伤病就能拖垮一个中产家庭，这是民间的普遍现状，中国人普遍没有购买完善的保险，在遇到大病或意外伤害时没有足够的社会救助。即使有了一定救助，也会面临收入来源断绝的问题。或许这能解释老太太为什么较上劲想从肇事者身上多索要一点赔偿。

2.啃老

独生子女政策在去年划上了句号，但它的流毒却远远没有荡清。过去不少家庭对独一代的培养宠爱过度，大包大揽，儿女失去独立面对问题的机会，同时也积累了两代人之间的矛盾甚至怨念。甚至儿女成年以后，这种模式仍在继续，造成儿女在自身发展上的反弹甚至自暴自弃。房东老太太在儿子成家生子之后，还坚持替儿子找工作，这极有可能也是儿子直到现在还游手在家，不去工作的根源所在。

3.财产观

“坐在金元宝上却吃不起窝窝头”，这是房东老太太对自己处境的极其传神的描述。金元宝在哪里？正是她家在“天津中心”的房子：黄金地段75平米，估值600万，可商民两用。这一套房，他们的用途是自住，但一年中有长达两季的时间闲置，因为她儿子陪儿媳回东北娘家，而他们老夫妇会住在天大四季村的出租屋。假如这套房子能够分割出租，租金至少是天大等面积房屋的3倍，更别说还是“商民两用”——更别说买掉，然后租住或购买非黄金地段的房屋。

但关键问题也正在这里。租房住，或者自有住房出租再去租房，或者卖掉高档住房置换低档住房，这些选择，中国民间的财产观念是绝对难以接受的。

可以肯定，老太太如果敢向儿子提出这样的想法，她的儿媳也一定会以婚姻破裂相逼。

因此尽管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些房屋还是只能作为不可变现的固定资产，既无法充分发挥使用价值，也不能给所有者提供变现。

坐在金元宝上，却吃不起窝窝头。

这或许是中国民间这一代中产的宿命。慢慢地，会好起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