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师
我十九周岁就成了一名乡村小学教师。拿上了国家的俸禄,月工资五十元左右,尽管不多,但在那个偏僻寂寞的小镇上,还不容易花出去。第一次在李会计办公室领上工资,捏了捏,厚厚的一沓。几天后,父亲用牛车,在小学对面的粮站拉回去四大袋白面,面对如此阔然岀手,我的心里充满了窃喜,深感自己有了作用。
我分配工作的过程中,有一段插曲。那时候有一种提法叫:分级办学、分工管理。乡镇中心小学、初级中学及县城学校由县教育局直属;乡镇以下的各村办小学,由乡镇人民政府管理,设专门干部,叫教育专干。那时候的教育专干,权倾一方,巡逻到那个村,民办教师们奉若神明,不是杀鸡就是宰羊。稍带点姿色的女教师,如果想要评优争先或转个正,难免还要松松裤带,栓住教育专干们手中的“萝卜托”(公章)。
我刚分配到周湾,就有风声传出,徐专干要将我下放到罗沟泉小学去。说来这徐专干也早认识,我上周湾小学时,他担任校长。鼻子坚挺,眼窝凹陷,本来不丑,一次火灾烧成个“白癫风”五花大脸,师生们私下送外号曰:“火烧”。“火烧”在陕北亦是一道小吃,不管味道如何,至少是以焦糊面貌示人。“火烧”故意放风,意在敲打我,让赶紧进贡。因在我以前,尚无一名正式教师被下放至村级小学。
关键时刻,我哥通过其过去的班主任,时任周湾小学的刘校长,出面在县教育局私人定制,我才幸运地留在周湾中心小学。
叫中心小学,一则是因为地处乡镇政府驻地,各方面条件较为方便,学生数量较多。;另一则是此校承担着全镇小学的教科研工作、开学前集训、“六一”儿童节的活动整合等工作。算全镇小学里的“大哥大”。比起一起回县的其他同学,我大概属于分配较差的,但不管怎样,中心小学这一冠名,多少对我有些慰籍作用。
小学的位置在一个坡跟脚下,我的记忆中,大多年份都种荞麦,偶而也倒荐种些糜子、豆类植物。瘠薄,不出田。大约在一九七八年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由上级投资和群众义务建勤合力完工。布局四合院结构,坐北朝南,正面是两边教室连体的空门洞,门洞两边是黑板,上面常有我的板书和一些小文。学校教室砖木结构,砖为本地小灌窑烧制的蓝砖,大梁、檩子、就地取材,多为杨木,椽子为柳木。三面合围共有八大间教室。正北面地基提高大约一米高低,一排标准砖窑一字罗列。不用猜,是老师们的用房,带家眷的宿办合一,不带的两人或三人一起办公。从功能上看,学校有重大缺陷,我报到上班后才发现,没有一个像样的旱厕。在学校的左边,一个叫芦子渠的所在,组织学生们用锨和镢头,挖出一个个蹲坑,小伙伴们还去卖野屁股;大点的孩子,都是深入后渠找蔽人处,仓促解决。以至于,一段时间过去,整个芦子渠就变成了巨大的茅房。好在,有闹光景的庄稼把式,到了天凉,用铲子和背娄将这些放错地的资源搬到自家的粪坑子里。学校里没有水井,老师们和弄卫生用水,都依靠高段大的孩子轮流担去或两个抬去,一个叫西庄的小村,取水用辘辘绞,两个同学要均衡给力,平稳摇拽。最危险的是冬季,井口叠起冰洼,每当派学生抬水,我心中都能泛起不祥的预感。我清楚的记得,三年级时,与女同桌一个姓王的女孩一起抬水,也是那个井口,我恶作剧的放野辘辘。那女孩是个负责任的主儿,见到辘辘加速下坠,用胳膊肘子拼命的挡,差点闪入井口。那井口张着黑幽幽的大口。
学校里有两名民办教师,一名是镇党委副书记的老婆,个人高挑,但有点人老珠黄,文化程度不高,带低年级。副书记分管教育,我们有酒局,校长通常会邀请参加,几杯酒下肚,愤世嫉俗,大骂世道,嘴巴上泛出白沫。另外一个是镇政府会计的年轻妻子,门户好,经常摆酒席。会计瘦小强干,小腹部好像是一个啤酒转运仓库,只要喝得开尿,一箱啤酒二十四瓶不在话下。换成老白干也能装一斤不倒。我经常被会计叫去他们家喝酒,初入职场,不知深浅,常常喝得烂醉,从通往我家的一道土路上左右盘旋而归。清醒时,走过变电所旁边的那片坟地,头皮发麻。醉归时,恨不得把鬼叫来看看。而父母亲,何时听到我睡安稳了,才灭灯休息。次日早上,父亲则会黑着脸,正眼不瞧我。
小学校是五年制,都是单班,一班也就四十名左右学生。我代四年级班主任,兼一年级数学。先我一年到位的一位女老师(师范早我一年毕业),带毕业班五年级。从安排上看,是重用我们这些所谓的科班岀身。
课程设置有语文、数学、自然、品德、唱歌、绘画、体育。唱歌不称为音乐,绘画不称为美术。体育课一般来说,就是做做游戏撂手巾,打打乒乓球之类的。乒乓球台是水泥板,中间用整砖隔开。硬板球拍。有时候,动员学生从家里带来自制玩具,键子、老牛、铁环、元宝,孩子们最爱上体育课,不觉之间,铃声响起,一个个慢悠悠磨磳回教室。
我上课从来不备教案,其实也不会,学校里亦不要求。新华书店配送教科书,都有配套的辅助材料。上课时,一直用它。快到学期末了,要迎接县教育局的检查,连夜加班赶抄教案。那县上下来检查的人,评价的高低其实是招待的优劣,教案作业翻翻而已。真正翻的兴趣在碟子里,在小镇的简陋餐馆里。那时候,上鸡鱼肘子就是较高水平,检查者回去也会上天言好事。校长是个精明的老人手,一学期的省吃节用,为得就是这两天的大方接待,这事关自己的交椅下一步能否继续坐稳。
我的业余生活单调乏味。继续保持了对诗歌创作的兴趣,报了《诗歌报》函授班,辅助老师是个女诗人,钢笔书法清娟规整,单位在南京某军队医院,护士专业。通过书信交流,感觉尚好,想像得到,她一定文如其文,是个美女。她推荐我在报纸上发表了几组小诗,给了评语,后来就失去联系了。她叫阮晓星,我后来通过度娘知道了她的一些只言片语的信息,她转行成了歌词作者,纯诗歌上没走太远,猜测,大概也是为稻粱谋的原因吧。
小学校向东靠街区近的地方是初级中学,三年前我们从这里升入延安师范,离开时,心想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现实无情地毁灭了我粉红色的梦想,刚刚张开没飞多远的风帆,又带我回到当初的港湾。
初中任教的同学里,我与两个过从甚密。得空了,便急匆匆地赶到他俩的寓所。一见面的主题永远都是喝酒聊女人。纸烟老是不够抽,谝到兴头,经常在地上捡起没抽尽的烟头。一位少俊乃情场高手,秋季物资交流会,戏台设在初中操场,这厮幽灵一样潜伏在女人堆里。我与另一位躲在暗处瞭望,不一会儿,一前一后两个人影,迅急闪入他自己的寓所。第二天,准能在他的床头发现留下的珠丝马迹。为了封口,这厮又得派学生镇街上买些酒菜拿回,一顿场子又喝得夜幕缓缓,星光四起。,
一段诗酒孟浪之后,心里头有清晰的声音传来:这就是我全部的生活和未来吗?每当扪心自问,真是有一种被生活期骗的感觉。于是,一纸长信,写给远在兰州当兵的舅舅,舅舅那时已经从张液调入军区,在信里,义正言辞的陈述了立志行武的诸多理由。舅舅很快回复,很赞成我的想法,全力促成;但是,需要征求我父母双亲意见,再作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