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谋皇】第十一章 御魂出山
夜深了,嬴渊和冯倚烟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萧翊把裹着御魂剑的包袱放到桌子上,取下项上的石头坠子,托在手心里,借着昏暗的油灯仔细端详。
黑色的石头上有几粒白色的斑点,像落在上面的几片雪花,石头下面有一条天然形成的弯弯的沟壑,就像一张正在咧着嘴讲话的嘴巴,它想告诉他什么,他却听不到。
以往每一次他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盯着这块咧嘴石头发呆,这块神奇的石头就像有魔力一样,仿佛让他听到母亲温柔的摇篮曲,轻柔地哄他进入梦乡。而今夜,或许是第一次出山的兴奋,他盯着石头看了好一会,却依然睡意全无。
他小心翼翼把它放到枕头底下,提起剑到屋外透气。
坐在驿站外的木阶上,夜晚的空气湿漉漉的,天上的星空没有在山里的时候看起来那么高原辽阔,它们看起来那样渺小,那样微不足道。
在山里的时候,总听师父讲云云世间,江湖如何险恶,世道如何艰难,百姓如何辛苦,黎民如何水深火热,他无数次幻想着,如果所有受苦的世人都能生活得像他在青庐山中一样平静安逸,那该多好。而如今,他想要拯救的世界就展现在他面前,他却一头雾水,手足无措。
起风了,凉风灌入衣袖,冷的他打了个寒颤,驿站里的马儿也仿佛被夜风打扰了梦境,发出几声低沉的鼻息。两三惊鸟扑扇着翅膀飞出晃动的枝叶,秋蝉的鸣叫此起彼伏。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他不禁低头吟起了儿时的诗句。
“可惜今晚没有月亮。”
爽朗轻快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萧翊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他面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小小的肩膀上背着一个大包袱,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脸上却灰头土脸,衣服上也蒙了灰,似是赶了一天的路。
“可把我累死了,走了十来里路,总算找着一个住人的地儿,”她自言自语着擦了把额头的汗,把小脸擦得像花猫一样,叉着腰居高临下瞅着坐在台阶上的萧翊:“你是这儿的伙计吗?给本姑娘收拾一间上房,本姑娘要睡觉!”
萧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低头摆弄起他的宝剑来。
姑娘人小脾气却大,见萧翊没理她,瞪着眼睛嚷嚷起来:“喂,你这个伙计怎么当得,本姑娘叫你呢,没听见吗!”
趴在柜台打盹的伙计听到有人喊“伙计”,一个激灵精神起来,急急忙忙往门外跑:“来啦客官,来啦!”
小姑娘瞅了他几眼,略带迟疑:“你是管事的吗?”紧走几步到伙计面前,指着萧翊一板一眼告起状来:“你说你这管事的,怎么找了个这么不中用的家伙当伙计,看我年纪小,欺负我不成?我年纪小,见识可不少,哪有伙计对客人爱答不理的?不就是一个伙计吗,还瞧不起人!”
萧翊一声不吭地默默听着,他不善与人说话,突然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当成伙计,平白无故遭了一顿数落,非但没觉得被冤枉,反倒觉得很新鲜。
真正的伙计可不这么想,他尴尬地瞅瞅萧翊,又瞅瞅小丫头,一直想打断她,可小丫头说话快,一口气都不喘,一点插话的余地都不留。
小丫头总算说够了,停下来喘气,伙计忙插话赔不是道:“小客官您误会啦,他不是这儿的伙计。”
小丫头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方才出了丑,顿时羞红了脸,偷偷瞄了一眼萧翊,萧翊仍在不声不响摆弄他的宝剑,她故作镇静地清了清喉咙,重新端起傲慢架子:“给本姑娘准备一间上房。”
伙计挠挠头:“小客官,我们的驿站太小,今天已经住满了,没房了……不然,您再去别处看看?”
“去别处?!”小丫头一听没房间,急得跺脚:“黑天半夜你让我去哪个别处啊!我的马被人抢了,走了十里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小伙计,你行行好,给我腾一间房吧……”
她拽着伙计的胳膊使劲摇,伙计左右为难道:“不是我不给你住,是真的没房间……”
“我不要上房,随便一间就行……”小丫头央求着,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转,和方才傲慢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小客官,实在对不住……”
一直保持沉默的萧翊突然打断了伙计:“住我的房间吧。”
伙计愣了愣。小丫头非但没领情,反倒发起飙来:“喂,你这个流氓,我可是好人家的姑娘,就算再走十里路、睡大野地,也不会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
萧翊脸一阵烫,连忙站起来解释:“姑娘误会了,在下……绝无非分之想,我是把房间让给姑娘住,姑娘一个人住,”这是他第一次和山外的人说话,紧张得有些口吃,唯恐自己没有解释清楚:“今晚我就在这儿看星星,一会,顺便看个日出。”
小丫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慌乱紧张的模样引她发笑,可她心里十分愧疚,自己对这个陌生人语出不逊,他却大度地把房间让给自己,她反倒还误以为他心术不正。
小姑娘揣着愧疚谢过萧翊,进了房间,萧翊却完全不觉得小丫头有哪里对不住他,他本就为救人而出山,能在出山第一天就帮助一个人,这让他心情好极了。
他继续坐在木阶上,风仿佛不似方才那般凉了,星子仿佛比刚才明亮了,寒蝉的鸣叫也愉悦了起来。
但是突然之间,他想到一样东西,脸色骤变,立刻跳起来向房间冲去——他的石头坠子还压在枕头底下!
为时已晚,咚的撞开门时,小丫头已经发现了石头坠子,正举着红线绳饶有兴致地玩弄。
看到石头被别人拿在手里,萧翊登时气急,他身材高大,几步就跨到榻前,劈手将石头坠子夺过来,厉声喝道:“别乱动!”
老实寡言的白衣年轻人突然变得声音沙哑、动作蛮横,像一头被夺走猎物的猛兽,小姑娘吓得往地上一缩,瑟缩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愤怒慢慢退了下来,恢复平静,萧翊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失礼,一阵尴尬,紧紧攥着石头坠子,攥的骨节凸起:“对不起,我不该擅闯姑娘的房间,失礼了。”
小丫头仍缩在地上,水汪汪的眼睛愣愣地望着他,声音还有些发抖:“你这个坠子……很特别。”
萧翊只是看到自己心爱的东西被别人拿去,一瞬间失态,此刻又恢复了那个沉默的白衣少年,攥着手中心爱的宝贝,一语不发。
小丫头也渐渐明白,他方才发怒,是因为自己把玩他很重要的东西,而不经别人允许就私自拿了别人的东西,她自视理亏,心里的害怕转变成了歉疚,扶着床沿站了起来,主动跟萧翊说起这块石头,想化解一时的僵硬气氛:“它看起来只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可我好像在什么书里见过,它不普通,它是一种很特别的石头。”
她抬起眼睛望着萧翊:“你是从哪得来的?”
萧翊摇摇头:“我不知道。”
小丫头对这个回答很吃惊:“你自己的东西,你都不知道它怎么来的?”
萧翊无声地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谎,自他有记忆那天起,这个石头坠子就一直跟着他,没人跟他提起过它的来历,可他不舍得把它扔掉。
小丫头一连两次有歉于萧翊,又不好意思直接道歉,如今找到了一个委婉的方式把自己的歉意抵消,神情明显兴奋,声音重新变得爽朗清脆:“对你的石头,你想不想知道的多些?我可以帮你问问我的姐姐,”她提到姐姐,眉飞色舞起来:“我姐姐是南国第一才女!不,是天下第一才女!她什么书都读过,我就是在她的书里见过这种石头,我帮你问她,她一定知道。”
“你姐姐真的识得这块石头?”萧翊一时像个孩子似得兴奋,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连连抱拳作揖:“那就拜托姑娘,务必帮在下请教姐姐,姐姐与姑娘的恩情,在下一定铭记在心。”
小姑娘心里发笑,捂着嘴偷偷笑出声来:“你怎么乱认亲,她是我的姐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姐姐了?”
萧翊被她笑的脸红,作揖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愣愣地杵在原地。
小丫头笑得捧着肚子,这个白衣少年,年轻干净,高大魁梧,仪表堂堂,说话办事却却呆呆愣愣的,傻的可爱。
“小愣,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叫小愣,我叫萧翊。”
萧翊……小丫头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却觉得没有自己起的外号叫起来亲切。这是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小心思在作祟,‘萧翊’是所有人都可以叫的名字,而‘小愣’却是她一个人的。
她高高仰着头望着白衣少年,他的眉眼并不出众的好看,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凛然正气,那呆呆愣愣,羞红的双颊,棱角分明,不苟言笑。
她向白衣少年友好地递去一只手:“小愣,你好。我叫弗忘。”
他的手迟疑地举在半空许久,犹犹豫豫落在她瘦弱的小手上。
弗忘小脸晕红,如同抹了醉人的腮红。
握住她的这双手,充满了力量,与温暖。
弗忘,不忘,永不遗忘;
不忘,弗忘,弗如相忘。
……
驿站往东不到五十里就是邺都,大批军马的秘密中转地,三皇子周游亲自坐镇的军事重地。
邺都城的王府别院,一盏灯也在彻夜燃烧着。
灯光在紧闭的窗子上映出两个漆黑的人影,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坐着的身影戴着幞头,身穿黄色丝袍,华贵无比,声音却粗糙沙哑,如同大漠里卷起狂沙的野风:“军师既然说有妙计,可以不动一兵一卒而助本宫称帝,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在各地暗自招兵买马?”
侍立一旁的身影修长端正,面容年轻清秀,有几分书生气,声音也和身形一样端正:“篡位是需要资本的,我们可以不用一兵一卒,但我们必须有兵有卒,非但如此,我们还要兵强马壮。天有不测风云,万一计划失败,殿下也好全身而退,纵是成功了,也难免将来会有人打着清缴叛乱的幌子前来征讨,传国玉玺左右不过是块石头而已,手里握着兵,殿下将来的皇位才坐得牢。”
沙哑的声音裹着笑意:“还是子良老弟考虑的长远,本宫有子良作军师,何愁大业不成?”
三皇子拢了拢桌上兵马买卖的账单和暗中部署在洛阳周边的兵力分布图,沙哑依旧,笑声却消失:“查清楚前几日潜入马匹中转地的人是什么来头了吗?”
年轻军师目光黯淡下来:“子良惭愧,尚不能确定此人身份。”
三皇子眼神明灭,暗藏不悦,子良话锋一转:“但我追杀黑衣人一路,都没有把他跟丢,到了晋阳的地面上却让他消失的无影无踪,据我推测,如果这不是巧合,那么此人必然对晋阳城了如指掌……”
三皇子恍然大悟:“军师的意思是,此事是晋国公府所为?”
子良点点头:“就算不是晋国公府所为,也和晋国脱不了干系。”
嬴仁礼?
三皇子心中暗惊,暗中筹划兵变的,原来不止他一个,连外姓的诸侯国也想染指大胤的帝位!他绝不能让一个旁姓王爷捷足先登!
他心中酝酿出一则妙计:“既然如此,我这便拟一份奏章状告晋国谋逆,让父皇和姑父鹬蚌相争,届时,父皇胜了,既替我们除掉后患,又不妨碍我们的计划,晋国胜了,我们也可打着剿灭反贼,光复大胤的旗号号召其他诸侯国共同讨晋。”三皇子说着,嘴角勾起得意冷笑,抓起笔来。
“殿下不可!”子良立刻将笔按在桌上:“殿下千万不要鲁莽行事,这一切目前都还只是我的推测,如果晋国公府真有谋逆之心,那倒好办。但若是没有,我们的一封奏章,反倒会叫天下看出我们的反心,把我们自己暴露,所以,现在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三皇子觉得在理,松了笔:“那依军师之见……”
子良重新站直,笑容里写满胸有成竹的自信:“殿下放心,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晋仁公好逸恶劳,将晋国大小事务交由他的长子、世子嬴渊处理。坊间流传世子渊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不似能成大事之人。不过流言毕竟是流言,不可全信,我已派人暗中盯住嬴渊,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有没有称霸之心,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三皇子听闻,会心而笑,站起身拍拍子良的肩膀:“本宫一切听军师安排,此事,就拜托军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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