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寄托散文想法

来生仍与你促膝长谈

2017-06-29  本文已影响32人  徐小贱

很早就想写点文字以悼念他了,但因为要忙的事情多,一直没能静下心来追忆与他一起走过的日子。同时,因为是他,也不想写得那么随便。就一直拖,拖到现在。

认识他已经很多年了,但真正熟络起来,却是在我祖父去世之后。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之所以跟他熟络,各种原因很多,只能说是缘分。但我想,那也应该跟祖父的去世有关。祖父是最疼爱我的人之一,他的去世让我的世界出现了缺陷,让我拥有的爱出现了缺失。

那时候我还很小,经常在村里四处晃荡。不久,我便开始“发现”了他——一个也快八十岁的失聪的老头。他身子骨还很硬朗,平时靠编织竹器为生。

听说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失聪了,失聪的具体原因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老婆很早就改嫁了,剩下他和三个女儿相依为命。大的两个女儿长大后嫁往别的镇去,三女儿就嫁在本村,应该就是为了照顾他的老年生活吧。

他没有和女儿住在一起,但两家相距不远,很方便互相照应,他帮助女儿照顾孩子,打理家务。

说也巧,他生了三个女儿,他女儿却生了三个儿子。他第二个外孙就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自小玩到大的伙伴。跟他熟悉之前,我与他的外孙也不时去看望他。

他住在一间阴凉的旧屋里,周围的邻居大多都在别处盖了新房子搬走了。那一大片旧屋,只剩下几个单门独户的老人,他是其中之一。

那些旧屋因为荒废的年代久远,屋前屋后都长满了杂草。有的高过人头,我们小孩子一钻进去,就被淹没了。大白天也是阴森森的,经常有蛇鼠出没,晚上肯定是更吓人了。我每次去那里放牛,怕黑怕鬼怕蛇鼠,太阳一下山便立刻走人。但他不怕,他一直生活在那里,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在那里工作,甚至在那里死亡。从年轻到年老,他一直在那里编织竹器。大概,他一辈子也没打算离开那里。终日坐在那间旧屋的檐阶上编织,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神情,他却织出不一样的物品。有各式各样的箩筐,有大大小小的笼子。一只只手工精致,一些小商贩常上门来找他订货。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也许他本不是一个太沉默的人,只是失聪不便与人交流而已。他说的话我们能听懂,但我们说的话,即便在他耳边大吼,他有时候也听不清楚。多时,我们通过用手比划来表达意思。失聪这么多年,他对于周围人比划的动作也十分熟悉了。

那片旧屋周围的杂草长得特别茂盛,我常常在那一带附近放牛。牛吃草时,我闲着无聊就跑去找他聊天。很多时候他都在沉默地工作,偶尔我在他耳边吼两句,仿佛鸡同鸭讲。他听不清楚时就微笑,有一种和蔼的亲切感,让我却很乐于和他在一起。他也知道我和他的外孙是同学。倒是他的外孙很活泼调皮,他好像更喜欢文静听话的我。跨越年龄的界限,我们是一对能够促膝长谈的好朋友。

小学和初中,我经常要在放学后放牛,跟他相处的时间很多。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每次我被父母打骂,都是找他诉苦。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忘年之交,也是迄今为止,我所交过的朋友当中年龄最大的。有时候,他会编织一些小物件送给我玩。或者,从别处得到一些荔枝龙眼之类的水果,也会留一部分给我。他给我的慈祥的关爱虽然不能和祖父对我的宠爱相比。但这种关爱却温暖了我整个年少时代,让我一直感动、惦记到今天到永远。

后来我去城里读高中,在家的时间少了,但每次回家,我都会去看他。他老了,眼花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眼就能认出我了。每次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会说我长高了,然后唠唠叨叨地跟我说着一些了解到的家常。而我,却是沉默居多,听他说得起劲才用手比划几下,以证明我在听。

再后来,我去很远的地方读大学。回家的次数更少,有时候甚至连寒暑假都不回去。我离他越来越远,远到我们已经没有话题了。

前年我回家过年,去看望他。他看了老半天才认出我来。他已经九十多岁,有的外孙已经结婚生子了。混浊的眼睛,布满皱纹的脸,如枯枝般的手。他真的老了,不再编织竹器了。只有他一些好的习惯还是保留着,每天依然早睡早起。这大概也是他长命的原因吧。

有一晚,我们整个小山村停电。天黑前,我去找他借煤油,一如既往地在他面前比划着那些久违的动作。他那双枯井般凹陷的眼睛却涌出了如清泉似的泪水。在他喊出我的小名时,我差点哭了。他再三地问,你真的是小明吗?怎么又长高了?我拼命地点头。他哭了,泪水顺着他脸上皱纹的沟壑滑落下来。

听母亲说,他大病过好几次,花了不少钱。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儿,女儿女婿们厌恶他。经常骂他,嫌他老不死,累人累物。他虽然听不到那些难听的话,但他也明白他们有多嫌弃他。

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孤独了大半生。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了,却得到如此凄凉的晚景。除了兀自伤心,还能做些什么呢?加上不堪疾病的折磨,他曾好几次试图上吊自尽。幸好被邻居发现得早,才没有出现悲剧。

去年冬天,我没有回家。对于他的事情,自然一无所知。

今年春天回去的时候,和母亲东扯西扯地拉家常,才得知他已经去世了。这些年来,看多了世态炎凉,我心已很难掀起什么大的波澜。我本以为,即便死亡直接出现在面前,也能做到面不改色。是不是我已经麻木了呢?我不得而知,但听着母亲平静的述说,我表面上虽然显得格外平静,其实内心唏嘘不已。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里。

人生当中,生离死别在所难免。死亡是每一个人最终的归宿。我知道自己无法挽留年近百岁的他。又或许,死亡对他才是一种解脱吧。

现在,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人需要我比划那些动作与之沟通了。我怀念他。只是,再也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言辞,来表达我对他的怀念之情了。

——惟愿他在天堂里安息。我想对他说:“来生,还与你促膝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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