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水
我生平爱水,却生在了一个不得见水的地方。从懂事开始我就盼一个季节——夏季。连阴雨的日子真好,小沟满得像虫子,坑塘满的像盛满清水的大盆。去年,雨季又赴约似的来了!雨下的可真瀑,沟满壕平还冲坏了村外的一段路基。
邻村的村外有一条大河,无雨的季节有一条小河,像个绳子似的从上面扔下来,或宽或窄的没看头儿,也没有一个人专门跑去看。如今可不同了,村里的喜男乐女,三三两两或驱车,早上没见太阳就先见他们出发了,边走边喁喁私语。到叫我这个独处深居的人心里也痒了起来,况邻居的嫂子还说,明天大河道的上方水庫要开闸泄洪了,水就放进大河道。哎呀!我神思遐想——那天上的水和地下的水和二为一,那景象该是多么的壮观啊!
夜的序曲在黄昏就奏响了,我躺在床上,心潮澎湃,思绪飞腾。我想起了范仲淹笔下的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洞庭大水;想起了冼星海聂耳咆哮的黄河水,想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波澜壮阔的天人合一的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的水,水,水……,心里澎湃的夜不成寐,天破晓的时候,做出了决定:去看水。
在早晨红霞满天,太阳还在小睡的时候,我穿上自己喜欢的宝蓝底上面洒满月白小花的长裙,精神饱满的就上路了,太阳别出来就是出来了也赶不上我的脚步。
一路无话。当我站在高高的大河大坝上,低头俯视河道的一刹那,骇住了——大河道宽宽的,干干的,只有中间一条青龙也似的大河从上而下游舞而来,当然,也许比平时虎虎生威了不少,但是,离我想象中的模样差之千里啊!不用说,失望攫住了我的心。眼茫茫心茫茫的环视了一圈:在一个斜坡上许多看客都鹅似的伸长脖子,激动得连说带看着,兴致勃勃。几个调皮的孩子,飞走在河岸浅水之间,不时捡起一把石片打着水漂。啧啧!开心,就是开心啊。我,不开心,敛起目光,一扭脸下了河道的大坝,顺着河岸走下去。
一条铺满石子尚未碾压的毛坯路绕着河岸展开去,人走在上面,总有一步一陷的感觉。没走上五十米不知道是天儿热还是心热,嗓子干得直冒烟儿,额角淌汗脖子流汗,涩涩的沾得内衣都巴巴的受。天啊,怎么这么热啊!要知此行难过,哪根不来呀,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吃?转念又一想,兴许来早了吧?水庫离这里那么远,怎会说看就到呢?怀就怪自己太心急了,对再等等。想到这儿,心里马上豁亮起来,脚步也轻轻了不少。人啊,怕就怕没了信心,信心没有了人就会挎下来。我昂起头,用手指梳了梳飞上脸颊的头发,信心满满的向前迈去。
“哎哟!”好象鞋子里跑进什么,硬硬的正往肉里压,我疼痛的身子一歪……
“哎哟!”——多少多少年以前,我和母亲走在坑一块土一块的小路上的时候,也会有石子类的东西不经意间跑进鞋子里去,我也是和现在一样的一喊一歪,母亲就会马上用自己的肩膀抵住我歪斜的身体,然后慢慢小心的屈下身去,她轻轻脱下来我的鞋子,很认真的摇着然后到掉。鞋子又穿在了我的脚上,我舒服了,母亲直起了腰,她很自然的笑一笑,我的歪斜的身子也直了,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赶路。习惯了母亲的帮扶,而今,她老人家不在了,我只好自己屈下身去……
九曲十八弯,这里算不上,但我是拐了一个弯儿又拐了一个弯儿,一瘸一拐的走着,最后,走上了一段更加崎岖不平的小路。小路是步步登高的架式,抬头望望高处,看见上面有一棵什么树的树冠,枝繁叶茂的,其中还有一个细枝伸出来,枝上挑着的叶子随风翻上翻下跟蝴蝶一样的飞舞着。那上面风景一定独好,我确定。我要登上去,揽尽风光。不到长城非好汉,不站在上面不是一个强女子!
要上去,在这个溽热难捱的季节里,难度不小,但就是一个意念催促了我,让我有了无穷的动力。我提了提长裙,拉下一节裙链,腾腾腾迈开了脚步。想的容易做起来难啊,没走上二十米就气喘吁吁,心狂跳得不行。那个大太阳,就像非要把人晒糊了似的高照着,半个脸晒的像发着高烧,那没出息的汗啊,顺着前心后背淌着,眼睛也被汗给迷了,用手抹一把手搭凉棚照量照量前面的路,还有三分之二。回去,好难行啊!哎?!世上哪有回头路可走?对,拼!拼他个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尽管我头上是土,身上是土,脚上是土,满脸的风尘。可,当我的脚踩上一块突兀,石块的时候,我被刺溜一个滑倒了。我倒了下去,脚下绊住了裙子,刺啦一声裙子被扯破了。我的半个脸挨着了脚下的路,我索性闭起了眼睛。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只要你把自己跟自己的意念捆绑在一起。嘿嘿嘿,我冲着自己笑起来。向前走是必须的,脚下的路仿佛已不是路,我的身体仿佛被一种气体托举着,整个人仿佛要离开地面似的。土黄的太阳土黄的路啊,风起了,小路上黄尘滚滚,我的身子轻飘飘起来,两只脚仿佛宇航员走在月球上似的,脑子里也仿佛全空了,仿佛心脏也没有了,像个游灵似的……。一个多么真实的现实,一个多么不真实的自己啊!
终究,我还是站了起来,还把扯了的裙子掖掖好,索性提起裙子的下摆小跑起来……
当我登上高处,两腿突突颤抖立定的时候,我找了一个大石块把自己的身体倚住了。我想朗声大笑,我想狼似的嚎一嗓子。然而,累坏了,累得快虚脱了,我身不由己的滑坐下来。
热,还是热,热气好像要把裹着身子的长裙撑破似的,哎?!要这个羈绊干啥?不如让它随风而去。想着,我绝然的站起身来,三下两下脱掉了裙子,啪啪几下缠在腕上嗖一下甩了出去。这下可好,短衣襟,小打扮,让南来北往的风尽情的吹吧!风湿湿的,热热的,扑在我精疲力竭的身上,扫在我沾了汗的眉毛上,我睁大涩涩的眼睛,怎么?眼下居然有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湖里的水清泠泠的泛着粼光。
休息了一段时间感觉精神好多了,我坐直身子,重新观看眼前的景色。湖的对岸有一片树林,这个季节看上去黑绿黑绿的颜色好深,林子里的树高高直直的,树冠也好,站在那里树影映照在湖水里,浓浓绿绿的被上面下去的轻风一摇,弯弯曲曲就跟无数根大镙杆似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一群灰色的鸽子,绕着林子的树梢也把翩翩的倩影留在水面上。它们该是渴了寻水来了吧?快正午了,小风不再送爽。天上的大太阳火毒火毒的,把仿佛正在冒烟的光芒一齐插进水里,湖面上好像被蒙上一层保鲜膜似的在小心的颤动着,高空中蓝得睁不开眼睛,几团镶着白边儿的灰色云团从正北方向移过来,不小心全掉进湖水里,惊得水边藏着的青蛙像呓语似的咯一声咯一声地叫着,咦?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的精神全恢复了,望望天,望望地,望望水,想一想正在小睡不醒的蛙们,又嘿嘿嘿的窃笑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么想水看水,不经意间全在这里完成了。这也向我们阐明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万事莫强求,强求求不得,就像我想看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