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小石桥
村庄的心脏是条大河,河的四周不仅有房子、树木,更有一些沟沟汊汊,如粗粗细细的血管相连。它们迎接着天空掉下来的、大地上流淌的涓涓流水,也有需要溢出去的。像村庄流动的血脉。
这座小石桥就跨过小沟,贴着河边,静静地守候在那里,似一个守在渡口的忠诚船夫。
桥是石桥,乱石码成的石墩,条石铺架的桥面。想想先辈们从江边肩扛手搬运石头的样子,那流出的汗水也像冬天桥下的涓涓细流了。
也许铺桥时缺钱买,宽宽的桥墩上只摆了三根长石条,于是中间只得拉了两条大缝,缝隙很大,大人的拳头都能伸进去,这个标记一直保持到现在。
儿时喜欢这座小桥,并不是喜欢这座桥的造型,因为桥的北面有和我的生活扯不断的相联的地方:程家墩的队屋和大稻场,还有我们喜欢玩的牛栏,有要拎着水桶去接豆腐水的豆腐店。
尤其是稻场。
别的地方可以不去,稻场一天跑几趟,白天给干活的父母送茶水,晚上小玩伴去稻场疯玩。生产队分零星的蚕豆荚,嫩玉米棒的时候,队长的大嗓门一吼,我便拎着比我还大的竹篮子飞快地出门。这吃的诱惑力比什么都大,急得母亲的叮嘱声追着我欢快的脚步:“走慢点,过桥的时候小心掉到桥缝里去了。”我总是听不到,或者过了桥才会想起来。我的小脚、村里比我大或小的孩子的脚、那些老婆婆们裹着的三寸金莲连同那细小的拐棍,也从来没听说过陷到桥缝里的。
五六月黄梅天的时候,屋后去菜园的小桥就看不见了,水汪汪一片,不知道深浅只好走这条小桥绕过去,其实这里的河面也和桥面平了,浑浊的水从桥的西面往上涌,比洗脸盆还大的漩涡看得心惊肉跳的,但我的小脚还是忍不住要在水上划几道痕,大人看见就扯着嗓子骂,说我是老虎投胎的,不知道害怕。其实我属龙的,有怕水的龙吗?
喜欢去桥上还因为喜欢桥边的大河。我们长大了,夏天就趁大人们上工干活时偷偷去河里洗冷水澡,小桥成了我们跳水的跳台,虽然没有距离助跑,弹跳,但头部入水刹那间的刺激还是让我们乐此不疲,玩腻了便扎猛子摸河蚌,沿岸边摸小鱼,有次我钻到桥底下,在张着大嘴的石缝里摸到有几匹蟹子,和那种灰色有点透明的大对虾,当然也被里面的癞蛤蟆吓得跳起来转身往河水里扑,尽管那里的水很深。
渐渐的到我读到初中,从桥上走的次数少了,家里分了土地,那些玩耍的孩子们当中已很少见到我们一般大的孩子的身影了。
后来我跨过了村里的石桥,和差不多大的青年一道去了远方。
在江苏常熟,我们挑过“天桥”,那其实是毛竹和竹芭搭成的梯子,我们将建房用的砖头,瓦片挑到二楼上去;我们也走过“独木桥”,在三,四米深的大船舱里,将几百吨的黄沙,石子从一根独木跳板上踏过,运到岸边的货场……从这些桥上经过,每一步都要踏踏实实,不敢有丝毫的分心,我想所谓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也不过如此吧。在常熟呆了一年后又辗转来到了这个叫“魔城”的大城市。上海是个大都市也有南方小镇共有的特性――水多桥多。这里更是一个“桥”的博物馆,乡村里,马路上,古桥新桥比比皆是,就连平地上也建起一条条高低错落的高架桥,而让人称绝的属洋山深水港,太平洋上的几座荒岛被三十多公里的如彩虹般的东海大桥连接到陆地,打造成世界一流的港口,桥上来回不息的集装箱车,像两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将内地与世界联在了一起。
现在当我每每行驶在他乡的桥面上时,心里自然会想起村里的那座小桥。几十年历经风雨沧桑,它依然默默无闻地卧在小沟的上面,如一个忠诚的仆人,没经主子吩咐不敢移动半步。我回家似乎也很少踏上这座桥面了,即便如此我仍要凝视它一番,虽然简陋,质朴,虽然灰头垢面,但它却永久的架在我的心灵之上。
走的路多了,我便发现最快的路是高速公路。但我也相信,每个村庄哪怕再落后,贫穷,都有一,两座这样的小桥,它像一根不可或缺的线,将散落的民房,孤独的脚步以及封闭的心灵串联在一起,让人抛弃愚昧无知,涌入到社会这条大高速通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