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渲墨遗年》第十五章 草鞋乔扮寄人下

文|伶琏一
房内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几尽刺鼻。榻上那人面色憔悴着黄,双唇苍白干裂。面上却毫无痛苦之色,好似习以为常。
沈偌泽支走了屋中的下人,掩上了门。
“二夫人。”闻声便是睁开了眼。本寡淡如水的眸,见了来人容貌,平添了些许光亮:“回来了?”
“嗯。”点首应着,至了榻边。
“你可遇见言轩了?”她微微支起身子,哑着声问,“他如今可好?”
沈偌泽朝之点首,道:“姨娘放心。”
眼帘一垂,收尽面上波澜,又无来颜色。半响,她似叹而道:“山中凄冷,言轩自幼喜闹,不知如今适应了无。”
唇角一抿,“许是习惯了。”自语罢,便是抬首,问他,“言轩可念长安?”
“不瞒姨娘,我此行,本想将他接来。”
二夫人面上一滞,忙问:“如何?”单看那人面上神情,是难猜结果。却想言轩若是一道回了长安,当下,又怎是他一人来。眸无波澜,只道:“他定是恨极此地。”
二夫人向来寡言,而彼时,却似有万般话噎在喉处, “言轩他是个可怜郎……”话至此,成了声声促息。
“我做娘的未尽母责,只得眼睁睁看他陷入那般田地。我这一病,怕是……”烛火欲灭,面容愈发不明了了。她搭上沈偌泽的手,久久才言,“往后言轩,且由你多加照料了。”
话到此步,俨是气若游丝。彼时,何大夫人入沈府,且是未歇片刻,直至了二夫人屋处。
屋外天蒙灰霭,屋内烛光几灭。
此刻若是冒然去沈府,恐怕一场风雪,定惹祸事。今早,他着了身短褐麻衣,头戴破旧斗笠戴,故是一番乔装打扮。
再回长安,他俨不是当初风光少爷。如今,只得万事小心,如寄他乡。隐去容貌,他化作一介布衣,脚踏草鞋,人至长安街巷之中。
彼时,唯可依傍信赖的,只有那不知是否回了长安的人儿。
安荣街一如往昔,热闹喧腾。
巷尾那家酒馆内里,醇香四溢,酒客满座,单看不过一生意火红的普通小栈。来往行人却皆心知肚明,卖酒,不过表面生意。
客人至此,买来的非是酒物,而是长安之内的隐密消息。
江湖事稍贵,中、下九流次之,至于朝廷密事,怕是没个手腕,千金也难以参透各齐全。
至于京城巨贾,沈府的大少爷,酒楼里的掌柜眯着眼拿手比划,摆了个贰。
“二两银子?”
“公子可是和我玩笑,现如今哪里还有贰两银子的买卖。”掌柜摇头冷笑,说道,“二十两。”
若是涨了价钱,也不可这番离谱。只怕是见他衣着粗劣,又似外乡打扮,故是有意刁难,“二十两我是未有,买酒的纹银还是有的。”沈言轩面上冷笑,将零星碎银搁上了案。
俯身取那纹银之隙,却是低声,与之道:“兄台可别嫌我出价狡猾,近些时安笃茶庄变故之多,这银子,自然也便上去了。”
“变故?”沈言轩眉上一挑。
只看这人一收面上神叨,半笑不语。转身去招呼小二上酒。
沈言轩曾与他打过交道,知他做此买卖,从无虚言。方才他那“变故”之说,定也不是空穴来风,胡诌作弄。但身上银两早是所剩无几,哪有闲钱打探究竟。
掌柜将酒放了面前,正欲转身离开,沈言轩唇角一动,抬手作拦,“阁下留步。”
掌柜笑面看去,“兄台可还有何吩咐?”吩咐二字抑扬顿挫,但是言出其外深意。
“在下并无打听沈家之事的意图。来此买酒,不过是顺道问问沈府大少爷,他是否已抵长安。”沈言轩收尽疑色。转即一笑,微扬了嘴,“此般小事,掌柜何不卖个人情,告知于我。”
见此,反是顿了半刻,“好似……是前日抵的长安。”语落狐疑,又是细细打量而去。麻衣布衫虽粗俗破旧,却难掩衣下风度,未遮其人气宇。奈何斗笠极大,只露削尖下颚,尽管不似寻常百姓,也难以让人瞧出端倪。
得了答案,他便拱手起身,言了声谢,任酒水余剩大半,移步离去。
“包子,刚出炉的包子!”沈言轩随着这叫卖声凝神望去。
一云云热气腾腾穿过小贩的脸,将之满脸横肉染就成了细腻粉白。倒是活脱的似所卖之物,体肥皮嫩。
“这肉包怎么卖?”沈言轩憋着声,朝之问道。
“二文钱,来几个尝尝?”
“这大热天的,可有凉透的?”
“不好意思啊,还真没有。”只见这小贩挠着脑袋,倒是实诚。
滚滚云气掩了他面上笑意,开口依旧假声,“给我拿三个,尝尝味道是否正。”
“好嘞!”包了三个白花花的肉包,递在沈言轩手中,他却是没取这递来的钱。面上一诡,扯开了嘴,“虽说包子只有热的,冷的胭脂倒是有好些许,公子可要?”
沈言轩心中一惊,瞪向他。
不由分说,他便被那人拉进了铺中,奉上了茶水。店内虽小,却也打点的干净整洁。
“你以为穿成这样,就能瞒过我包子胖的法眼了?”眯眼堆笑,旦是毫无生疏之说,又是凑近了去,似要将这遮斗笠看穿了去。声作一扬,唤道,“言轩老弟!”
“嘘——!”沈言轩忙将食指竖在唇上,其色紧张,这会且是毫不遮掩。待铺前人流稀疏了,才是开口,苦笑道,“你眼力倒是好,我这番模样,你都识得出。”
“我俩谁跟谁,自是你化了灰……”话此一滞,作呸两声,便问,“你怎这番打扮?”
沈言轩摇首未答,反是笑问:“你不是卖胭脂吗,怎卖起了包子?”
连是摆手,只说:“胭脂那玩意太娘们了,大老爷们还是该做大老爷们该做的事。”扬眉时肉堆一起,昔日脂粉气,旦是全无了。
手中的包子还正热乎,他便催促沈言轩敢些吃下。旦是皮薄馅儿多,汤汁滑舌,好不味美。沈言轩便是笑夸,道:“手艺不赖,你长这麽多肉,敢情是被自己喂胖的?”
“好吃多吃些,蒸笼里的都给你。”被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夸了一番,倒不禁洋洋得意,“你看我这地不赖罢,拿娶媳妇的钱买的铺子。”
说着,铺前来了客人,他忙是上前招待。卖罢,包子也不剩多少。便是索性收了摊子,将帘子拉了下来。
“天色还早,生意怎不做了?”包子胖只做耸肩。
只见他摘了斗笠,额上汗珠缓落而下。面上竟是消瘦许多。轮廓显而清晰,反是愈发风貌了。
盛了一大碗绿豆汤,朝之递去。万般感慨,旦是汇了这浅绿凉汤里,“你几时来的长安?”他问。
“才至不久。”半刻无言里,沈言轩唇角微抿,看他道,“今日见我之事,还望守口莫说。”
“为何?”脱口而出时,便是明了其中隐情。心头一重,道,“好,你且放心。”
随即,包子胖便问:“这些载过得可好?”
“无甚大风大浪。”沈言轩一声轻笑,那往事,好似不过儿戏一场,无以重提。斜阳自窗而入,将他面上照起温温波澜。
汤碗见底,搁了下,他抬首作问:“你可知沈家最近发生了何事?”
“何事?”包子胖直是一愣。
沈言轩无奈摇首,也想若是孰人都知,那酒肆掌柜自也不会神秘叨叨,出那般价钱,“无甚。”他嘴上说着。
包子胖一拍胸脯,正色道:“沈弟,昔日我营生困难,你帮我不少。如今你落难,我包子胖自也不会袖手旁观。你有事旦与我讲,我虽无甚能耐,也自当全力相助。”见他神色凛然,旦是信誓旦旦,全无二话之貌。沈言轩不禁失笑,反倒无话了。
见此,双眸不由复杂开来。包子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问他:“你此时回长安,是为……?”
那人双眸微垂,半响沉声:“我听闻我娘病重。”
照理来说,儿尽孝心,天经地义,自当光明正大。但从沈言轩为掩人耳目,而如此乔装来看,恐怕别说回沈家了,就连身处这长安,也需遮掩作藏。
半响,他开口:“你可帮我一事?”
包子胖点首,毫无犹豫的应下。沈言轩眸中不由微亮,低了声,只吐二字:“送信。”
下一章|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