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旅行与心理学C 31 活在当下的隐士
Trust no future,however pleasant. Let the dead past bury its dead. Act,act. Act in the Glorious present , Heart within and God overhead.
——Emily Dickinson
四月的一个傍晚,夜幕低垂,雨水淅沥,我将爱车“友柏”停在了一座房子外。没来由的,脑中突然闪现电影《呼啸山庄》的片段,阴沉,萧瑟,带着凉意。
这是新西兰南岛一个叫Takaka的小镇。眼前的房子看起来很破旧,像是废弃已久。周围的一圈树木疯长得厉害,神经末梢一样从门口伸向里面,吸收了所有的烟火气。安静的厉害,我简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是这里吗”?Lily在旁不相信地问我。
“嗯,应该没错,我给Volker发信息了,说我们到了”。
我是半年前认识Volker的。那时,我在网上四处寻找换宿的机会,希望可以为对方每天工作三、四个小时换取免费的食宿。他向我伸出了热情的橄榄枝,可惜我们中途有变,换宿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虽无缘见面,我们却保持了半年多的邮件来往。Volker是个精神科医生,在Takaka一家医院工作,给一群边缘性人格障碍病人(注:精神科常见人格障碍)做团体治疗(注:一种心理治疗)。
大概是专业上的相似,我们在邮件里探讨各种治疗理论,并期待有机会能见面畅聊。刚好,环南岛的最后一站是黄金海岸(Golden Bay),离他不远。因此,与他商量了几天换宿,他愉快地答应。
正在门口等着,有个人影凭空出现,吓了我一大跳。
“是Crystal吧,我是Volker,请进。” 他打开木质门,引我们进去。
他看起来40出头,个高,清瘦,穿一身灰衣,黑色塑胶套鞋。眉眼极其安静,话不多,就连走路都不惊扰地上的尘土。
我们走在泥土小路上,绕过堆叠着很多物品的车库,来到一座木质屋前。一只褐色的短尾猫正蹲坐在草坪前的台阶上,看见陌生来客,睁着一双瞳孔打量我们,好像能看透人心。
“他叫Sunny,17岁了,是一只马恩岛猫(Manx)”,Volker这样介绍屋里的另一位主人。
Lily小声嘀咕,"怎么会有猫尾巴这么短,别是给虐的吧……” 。说的一阵慌。
“不会的,人家品种搞不好就这样,Volker人挺好的。”我忙给她打安抚剂。
我们将行李搬进了小木屋,是车厢的改造。外观经过粉刷,画了些五颜六色的花,还蛮可爱。里面空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和沙发。他留时间给我们收拾行李,走之前说了句,洗澡要靠太阳能。
有洁癖的Lily顿时有些抓狂。一路风尘仆仆,此刻急需一个热水澡。但下雨天,这个愿望自然没办法实现。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试了试木屋的门,发现竟不能反锁。这样一来,她整个都不好了,跌坐在床头,一语不发。
我理解。出门在外,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我没有理由要求她和我一起,去信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光凭邮件上的来往,也不足以提供令人信服的证据。况且,他还是个独居的男人。
正当我对Lily暗生歉意,Volker过来约我们一起做晚餐。削土豆、切洋葱、洗菜,见缝插针地打着下手,初次见面的沉默填充在动作的顺序里。Lily一声不吭,我更觉得要承担起说话的责任来。于是,我貌似随意地问晚餐吃什么。
“猫尾汤?” 他有一些冷幽默。
我附和地笑笑。
晚餐时,我和Volker就着昏黄的灯火、一盘加沙茶酱的烤土豆做了一番学术交流。我分享了自己的研究生论文《心智游移和情绪的相关研究》,他则给我讲了辩证行为疗法(Dialectical Behavior Therapy, DBT)。各自倾听,没有发问,Lily是研讨会上的背景。
饭后,Volker递给我一份DBT方面的论文,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划线和注解,“辩证行为疗法结合了认知行为、禅的哲学、个案管理以及辩证,用以处理重复自我伤害的个案,尤其是对边缘性人格的治疗意义重大。” 真是个对工作热忱的人。
也许是房间的安静,旅途的疲惫,或是Lily的低落,我将论文匆匆浏览了一遍,便起身告辞。出门前,他叮嘱我们,每天早上5-6点,他会起床做冥想,不希望被打扰。
外面的雨一直下,我和Lily裹着睡袋,蜷缩在小木屋的大床上。屋子没有暖气,脚有些冷。虽然开了一天的车,我硬是没把自己累到睡着。
“克里斯托(Crystal),我想走了。” 半梦半醒,Lily的这句话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嗯”。
黑夜里,我的心很乱。这里没有热水器,没有空调,没有电视机,没有WiFi,与现代科技有关的一切痕迹都没有。Volker好像是在人世间选择了一处僻静之地,故意跟现代文明做对抗。他的生活方式,在很多人眼里是怪异的,也难怪Lily这么想走。
但是,比起她,我对Volker却多了一层理解。
我曾在《孤独星球》这本书上看到,距离Volker家不远便是新西兰南岛有名的黄金海岸。海岸边除了黄金一般的沙粒,还有很多嬉皮士在此体验一种特殊的精神方式,比如冥想,瑜伽,禅宗。
没想到在60年代的美国风靡一时的嬉皮士运动,还能在南半球寻到踪影。我曾好奇那些人,为什么来自富裕家庭,却抛却一切去体验一种粗糙而原始的生活。就连乔布斯也曾对冥想上了瘾,跑到印度去学习。
乔布斯曾说,“随着时间推移,思维会渐渐平静,你也就能够听到更加细微的声音。这时你的灵感开始绽放,你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待事物并活在当下。你的思维会变得缓慢,当下这刻会无限拓展,你会比之前意识到更多东西。”
在这片广袤的黄金海岸,也许Volker也像乔布斯、那些嬉皮士一样,认为中产阶级的生活虽然舒适,却扼杀人的创造性。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朴素的生活,自己种植蔬果,使用有机肥料、利用太阳能、回收利用资源,做起了回归原始的隐士。
他将自己的专业、工作和生活融合在一起,在每日的静默中,细细倾听时间沙漏的流逝,慢慢感受情绪钟摆的起伏。所以,他眉眼里的安静,房间里的沉默,不是让LIly感到害怕的疏离和冷漠,而是一种活在当下的安宁与恬淡。
可是凡夫俗子如你我,常常不能真的活在当下。未来一片白茫茫,所以我们为年终能否升职加薪焦虑,为即将来临的司考国考担忧,为高额的房贷车贷感到压力,为30岁仍不能结婚生子忧愁。
我们也常对过去感到懊悔。懊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继续读研,以至于现在拿不到城市户口;懊悔上一段感情为什么这般任性,所以错过了一个好男人;懊悔为什么以前没有更努力一把,生生把日子过成这副鬼样。
可是未来与过去,不应该夺走当下的好时节。
美国诗人Emily Dickinson说的好,“Trust no future,however pleasant. Let the dead past bury its dead. Act,act. Act in the Glorious present , Heart within and God overhead.(不要相信未来,无论它怎样欢愉。不要沉迷过去,让过去过去吧。行动!在当下行动 !心在体内,神在头顶。)
冥冥中,我好奇地走进了Volker家,下意识地希望借由它获得一种禅意的生活哲学。也许是自己的娇气,也许是对Lily的歉意,我们心生离意,终归没有亲自去践行。
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影响了我,让我在后来真正地去体验了一次“活在当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