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脚步声

题记：
从那以后，我夜里睡觉便不敢关掉灯。我惧怕黑夜，更惧怕半夜那不仅不慢的脚步声。

我十一岁那年，总在半夜里被屋里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惊醒。我点亮屋里的灯，瞪着双眼，望着雪白的顶棚，害怕得老半天不能入睡。第二天，我将半夜听到屋里有脚步声的事告诉父亲，结果被父亲臭骂了一顿。父亲说我肯定是遇到鬼了，他们夜里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我想，无论我怎么说，父亲也不会相信。因为父亲是个非常固执的人，父亲还说我的脑子有毛病，一到夜里就胡思乱想，这样天天想下去脑子不坏才怪呢。

从那以后，我夜里睡觉便不敢关掉灯。
我惧怕黑夜，更惧怕半夜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那些在白天看来很熟悉很美好的东西，一旦被浸泡在黑夜中，它们就会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在我注视的目光中慢慢地晃动起来，进而露出各种狰狞的面孔。它们会使我在无尽的想象中越来越害怕。

我望着雪白的墙壁，望着墙壁上那些挂着的画，还有上面那些黑黑的大大小小的文字，睡意便像只受惊的野兔，逃得无影无踪。

有时候父亲起夜看到我屋里还亮着灯，便骂我：“半夜里还开灯，你看鬼吗？”起初我还想和父亲理论，渐渐地我也就习惯了父亲的责骂声。相反，父亲的责骂声倒像给了黑夜中的我一种勇气。我也说不清这是不是勇气。就像一个人孤立无援地走在沙漠中，突然听到前方有嘈杂的人声一样。便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只要还有他人的存在，自己就不是孤立的。

我无奈地关掉灯，迅速地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沉入了黑暗的深渊。我努力使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比如电影里恶鬼的画面，或是曾经山上挖出来的那具白森森的骨髅。我尽可能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一遍一遍地默数者屋后那棵老榆树上的麻雀。渐渐地，我觉得整个屋子开始旋转起来。恍惚中，我看到了一些闪亮的星子在蓝色天幕上转动。我知道在这样的时候，我就要睡着了。突然，屋里又响起了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我浑身一惊，睡意全无，睁开双眼，屋里一片漆黑。

我仔细分辨那响起的脚步声，那是一双皮鞋踏在砖地上的声音。声音并不响亮，有点发闷。那声音像是在屋里踱着步，来来回回的走着。

我怕极了，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嘴里喘着粗气。我迅速将身子一缩把头捂进被子里，心想这样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可这根本没用，那声音像针一样，刺穿厚厚的棉被，一直刺入我耳朵的深处。

我壮着胆子掀开身上的被子，摸索着点亮了屋里的灯，光明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屋子，黑暗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说来也怪，就在我点亮灯的一刹那，屋里的脚步声突然间消失了。我纳闷，不明白那脚步声为什么那么怕光，那个发出脚步声的人是谁？

我知道深更半夜根本不会有人在屋子里走动，但我明明听到屋里有皮鞋走路的声音。难道是黑夜吗？

黑夜有脚吗？我有点相信黑夜是有脚的，只是它们在走路时不会发出声响。它们从太阳落山时便轻轻地向我们走来了。它们从从容容，一点一点地把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引向黑暗，引向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方。

黑暗能充满一切，填平一切，隐瞒一切。但我知道，只要我点亮灯，光明就会驱走所有的黑暗，屋里的一切都会恢复如初，脚步声也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