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该怎么过
昨夜,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一早起来,依旧未停,时大时小。本来今天应该是休假的第一天,预计一早和家人回老家参加表姐的婚礼,然后便一路向北去旅行。但是,昨天下午单位决定要下乡进行中秋慰问,于是便决定先工作。
收拾妥当后,雨还在下,不一会儿,司机小孟打来电话,询问今天的行程还继续吗?关于这个我是做不了主的,便又打电话给另一位同行的同事,同事也只是给出待定的意见。没一会,看着雨渐下渐小,为了早点回来,我便催促小孟出发。五分钟后小孟接上我,然后我们一起去接另外两位同事,带上前一天定好的慰问品出发去农村。这会儿,雨已经停了。
慰问的对象是3个乡镇的5户失独家庭,就是独生子女家庭,孩子意外身亡。
前两个乡镇的家庭虽然精神上受到不可愈合的创伤,见到我们,一说起逝去的孩子便止不住的掉眼泪,但是日子还算过的下去,我亦只把它当做工作,纵然心情不舒服,但是很快便可调整好。大概下午1点多钟的时候前两个乡镇便走完了,在去最后一个乡镇的时候,小孟迷路了,说是快到了快到了,却总也不到,一路要么是广袤的开阔地,要么是高大的林木,泛着秋日特有的黄。如若不是此行的工作特殊,这一路风景倒是别有一番味道。车上年长的一位同事有些犯困,不觉竟然睡着了,毕竟我们从早上8点出门一直未闲,这位前辈已近花甲之年。
后来在手机导航下我们来到了此行的最后一站,乡镇上对接的干部早已在等候了。我们没做停留直奔村里的失独户。下车后得知我们要慰问的老张并不在家,只得侄女代为接受。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稍微有些不愉快,我急切的想要见到这些人家,看一看他们的精神面貌,详实的记录他们的生活状况,这也是我跟随慰问人员下乡的主要目的。
不远,便看到缓坡上有一个用砖围成的小院,身穿粉色运动衣的年轻女子站在院外向我们张望,同行的人向我们介绍那便是老张的侄女。走近小院,侄女即刻热情的请我们进院,告诉我们她二爸去法院了。来之前我只知道老张的儿子不在了,但是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在侄女的诉说下,我方得知孩子去年参加完高考后外出玩耍,出了肇事,瘫痪半年后身亡。此刻,我只觉惋惜。
老张的家走进门的那一瞬间,我有短暂的失神, 两间连通的屋,刚进门,地下乱七八糟的摆放着一些杂物,什么家当都没有,我以为这是杂物间,穿过门洞,发霉的墙皮, 一张老旧的炕毡,还未叠起的铺盖,无不在向来访者诉说着这里的恓惶。侄女一个劲的请我们坐下,但是,环顾一周,哪里能坐的下?
侄女说,二爸的老婆在儿子三岁的时候就走丢了,再也没有音讯,堂弟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去年参加完高考出了车祸,半年后堂弟走了,又三个月后奶奶也走了。二爸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了。侄女还说二爸今天去法院就是一年前的车祸案开庭。侄女说话很急,好像害怕我们下一秒就走了,再也无人诉说一样。临走,侄女送我们出门,在院里,我们又停留了些许时间,侄女说,二爸原来偶尔喝酒后就开始哭,她们都知道那是因为二爸没老婆,又当爹又当娘,心里苦,但是今年二爸地也不种了,只是喝酒,但是不再哭了。侄女还告诉我们,当年肇事的受害者是两个孩子,另一个孩子的父母这半年来除了遭殃肇事司机还一直来遭殃二爸,要二爸给他们赔偿,二爸说,他只剩一条命了,要就拿去吧。
同行的人一直和侄女说着什么,直到上车我一直处于放空的状态,有些庆幸,我没有见到二爸本人,如若见到他,我要说些什么,我又能说什么?此刻,我问自己,对于二爸,我们的这些慰问又算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
坐上车,回头看见侄女还站在院外,像我们来时一样张望着。我仿佛看见夕阳西下,一个脸上满是皱纹,眼里全是呆滞,驮着背的中年男子一步一步的走在缓坡上,又或者走不动了,索性就在缓坡上躺下了......
回去的路上,同事跟我讲,中国的人口政策,不少人是付出血的代价的。那三十年的计划生育政策是一代人抹不去的记忆。
中国素来就有养儿防老的说法,对于失独家庭来讲,他们的老年该如何度过?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我们的工作要注重宣传,尽管对于那些家庭来说,短暂的、物质的慰问并不能解决本质的问题,甚至对于他们是二次伤害,但是他们得走到世人的面前,社会得知道他们,我相信,如今我们强大的国家,弘扬仁爱的社会,有能力负担起每一个公民。鼓励他们在世人面前抬起头来,这也是我们的使命。我以为,失独老人安享余生,是当代计生工作者的使命,也是挑战。我第一次感到了沉重。
回到城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了,我又马不停蹄的赶向车站。一路上,汽车在颠簸,我的思绪亦在飞扬。
曾经的我,绝不允许自己产生同情怜悯之心,我以为每一个有劳动力或者曾经有劳动力的人,再悲惨的境遇都不值得同情,每一个人都曾有机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者,只要是努力的人,日子都不会太差,运气也不会太差。我相信什么样的因便有什么样的果,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必须要经历的事情,唯有走过困境的人才能锻造出独一无二的人格。有朋友遭遇不好的事,我说,那是他的宿命,既然来了,旁人是帮不得忙的,得他自己挺过去。遇到可怜之人,我说,那是浪费,我给他钱他的命也不会改变。过去的我,只捐赠于一种人,那便是小孩,因为他们是唯一没有力气或者不曾有过力气,却载满希望的人。
然而,近一年来,越来越多的靠近那些最底层的可怜人,了解了那些无法抗拒,无法改变的遭遇,我的心变得柔软,对别人柔软,对自己也柔软,我不知道这是好的改变还是坏的变化。曾经,我信仰狼性文化,推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法则。
到老家,天已经黑了,一大家子人,一派喜庆,好不热闹,我的思绪亦得以抽离。
第二天,在婚礼仪式上,看着表姐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姨夫的手臂,第一次,泪水湿了我的眸。
带着对像二爸一样的人余生的无限遐想,对自己余生的无畏追寻,我踏上了一路向北的旅行,我把它叫做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