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下】009.相对
一路上几人相谈甚欢，相约到了天仙楼。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佳肴美味在前，此时，那无名与司南、玲珑及莫忘仙三人依次围桌而坐，言谈间风姿飘逸潇洒。那无名举杯道：“饮了此杯，之前事便一笔揭过，不知忘仙兄弟意下如何？”
莫忘仙本不会饮酒，但看无名举杯相邀，又见他气度坦荡不凡，激起了胸中豪气，便也同举酒杯，笑道：“无名兄，些许小事，何须挂怀。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能与无名兄相识，实是我之荣幸！”
那无名看了莫忘仙一眼，又瞧见他两位师兄师姐从容不迫，神色安然，道了一声好，说道：“好一个冤家宜解不宜结，今番能与三位相识，实乃人生一大快事！来，让我们同饮此杯！”
“同饮此杯！”几人皆将凡事置之度外，胸中志气豪情充斥萦绕，一时间觥筹交错，杯盏往来，交谈甚是欢畅。
及至酒过三巡，除了司南与那无名外，玲珑似也不胜酒力，伏于桌上，而那莫忘仙本就不会饮，此时更是酩酊大醉，语言不清。只听他断续说道：“第一次下山，便能结识无名兄这样的坦荡豪情壮士，真是快慰平生啊！”
那无名虽与莫忘仙年龄相仿，但酒量比之莫忘仙着实好得太多，此刻听到莫忘仙之言，微讶道：“哦，忘仙兄竟然是初次下山吗？”
莫忘仙迷糊道：“当然！若不是此次师兄师姐下山时带上我，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那无名更觉讶异，不由问道：“不知忘仙兄在哪座仙山修行，规矩竟是如此严苛？”
原来方今天下，修仙之风虽然盛极，人族能人异士之多亦是不胜枚举，但大道三千，岂止一条！是以前辈先士所悟出的修炼法门林林总总，于修炼上的见解俱是各不相同，千年前虽合创仙道与神魔相抗，但经由道下之争，神魔退避之后，修行者之间因修炼上的分歧已是日渐壮大，难以调和，以致千年下来，多有人脱出了天目山仙道，自立门户。
浮世沧桑，兴衰难定。至如今，天下间各门派虽出于敬意，仍以仙道为尊，但以中原九州之幅员辽阔，道门派系繁杂众多，更有避隐山林清修不世出的前辈高人，屈指难数。是以那无名虽然从莫忘仙三人的装扮气派上，看出了三人乃是修炼之士，但却仍不知三人修炼居处，故而才有此一问。
莫忘仙醉眼微眯，一只手摇摇晃晃指着东边方向，似随时都会无力坠下，嘿嘿笑了两声，道：“远在天边，尽在眼前。”说时打了一个酒嗝。
那无名看着莫忘仙所指方向，忽而惊起，说道：“你们乃是天目山仙道门下？”
司南眼见那无名知道三人来历后神态有异，顿时将心头那一点点醉意驱散干净，思潮翻涌，望着无名说道：“我三人确是仙道门下，不知小兄何故如此惊讶？”
那无名回神过来看向司南，没有回答，眼中精芒一闪，说道：“阁下便是司空之子，司无极之后？！”
司南心中惊讶，当年神庙之事极少人知道，而他是司家后人的事更是鲜有人知，但他面上神色不变，眼神一转，随即坦然道：“正是。”
那无名看着司南，过了一会儿，才道：“如今，想必你也已猜出了我的来历。”
司南略作思考，眼神平静盯着无名说道：“你是魔族中人？”
“不错。”无名道。
司南又道：“你乔装至此，想必是有要务在身？”
“不错。”无名道。
司南略作停顿，问道：”你们是何时进城的？”
“前两日。”无名道。
司南眉头皱了起来，接着道：“那么前两日，天府城黄家惨遭灭门，想必与你有关喽？”
那无名面色看不出丝毫波动，平静道：“不错。”三个“不错”均是直承，无一丝一毫作伪。
司南顿觉怒火中烧，拍桌怒目喝道：“为何要牵扯俗世无辜凡人？！”看着面前这个年龄似和莫忘仙差不多大的无名，想起入仙道之前，小时候的种种往事，历历在目，又觉痛心不已。
四人乃是在天仙楼的二楼雅间之内，那无名的六名随从则是守于房间门外。然而司南的一声大喝惊动了那六名随从，听闻喝声，那六人立马破门而入，将司南三人团团围住。当中与莫忘仙起争执的那人向场中扫了一眼，上前一步，道了一声：“少主？”便在一旁等候指令。谁知无名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那人犹疑了片刻，只得带领众守卫退了出去。
司南仿佛未曾看见一般，依然怒视着无名。良久，无名轻蔑一笑，才说道：“无辜？在魔族眼中，那些人并不无辜。”
司南看着眼前之人竟说出如此无道之言，顿时再也难忍怒意，腾地跃起，朝那无名一掌挥劈而去。
那无名虽见掌势凶猛，却并不惊慌，一边向后退去，一边说道：“你觉得我很无理？”
司南冷哼一声，掌势不减，无名却突然笑道：“那么，千年前你人族屠戮我魔族老弱孱幼时，可有道理可言？”
司南身形一滞，无名所问乃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当下心中犹疑，掌劲便弱了几分。而无名眼见得他掌力稍缓，瞅得机会，忽然嘴角轻笑，出掌相对。
“轰！”一声巨响响彻了整个天仙楼，楼下正厅那喝着酒吃着菜的闲人听得声响，吓得连忙跑出了酒楼，生怕楼顶塌了下来砸到自己。
那六名守卫听到动静，暗道不好，连忙又破门进得房来，见到自家少主安然无恙，方才放下了心。目光转了一圈，只见少主与那司南两相对立，离两人近些的物事早已崩碎散落一地。不远处酒桌之上，那酩酊而醉的少年莫忘仙依旧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似已沉沉睡去，只那与少年一样醉倒在桌的女子不见了踪影。六人心中一惊，将武器紧紧挚在手中，凝神戒备，四下搜索着。
突然一阵“咯咯”娇笑声响起，那声音道：“你们不用找了，我在这儿呢。”一阵光芒自司南身旁闪耀跃动，是那般夺目，那美丽的女子自光华中缓缓走出，正是玲珑。
那无名见着玲珑现出身形，想起了什么，忽而对司南说道：“哦，对了，千年前那一场剿灭行动，神族也有参与哦。”
玲珑心中一惊，皱眉喝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无名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讲个道理而已。”
司南将一切瞧在眼中，脸色早已变了。玲珑见了怒从心中起，手中紫芒隐现，正要去与那无名较个“道理”出来，却被司南拉住，心中略感诧异，回身看到司南朝着熟睡的莫忘仙瞧了一眼，再看向那无名时，只得冷冷哼了一声。
那无名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将目光从莫忘仙身上收回，待到止住笑声，似又想起什么触动了心事，意兴萧索，道：“知己难做，将来我们各持己道，再见真章吧！我们走！”随着走字音落，一行人迅速下了楼，行至大街匿于人群，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楼上，莫忘仙依然呼呼大睡，这个少年绝想不到他第一次饮酒，第一次结识的“知己”竟会是魔族中人，竟就这般失去了。
而司南站立在原地，脑中想起那无名轻蔑的笑，耳边回响着他说的话：“那么，千年前你人族屠戮我魔族老弱孱幼时，可有道理可言？”一遍一遍的，震颤他的心魂。
“是他么？”突然，耳边传来柔柔细语，将他唤醒，他抬头便见着那倾世的容颜正担忧的看着他，耳边突又想起那无名的话语：“对了，神族也有参与哦！”一遍一遍。
司南摇了摇头，回道：“他乔装至此，知道我们是仙道门下后，一口便道出了我的来历，自承魔族，又看穿了你神族的身份，只怕八九不离十，便是他了。”
玲珑心神一动，看了司南一眼，说道：“你猜他是何时看出我神族身份的？”
司南闻言细想了一会儿，道：“只怕是在街道上相遇那一刻，与忘仙相撞怕也是他故意为之。”
玲珑心下赞同，忽尔面带期许，对着司南说道：“那你呢？”
司南猛然惊醒，抬头看着那早已深深印入了脑海的容颜，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将猜测出玲珑神族身份的事说了出来，顿时心慌意乱，磕巴道：“我、自然、是、看出、来了，……”还不等他说完，她的一只玉手已移到了他的唇上，止住了他的话头，叫他的心更加慌乱地跳动起来，眼前人儿轻摇了摇头，只听她悠悠说道：“我说的，是我的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