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是Alice
文 云舒
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面
它既不寻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
它只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
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将要直面的 与成为过往的
较之深埋于它的内心的
皆为泡沫
《一只孤独的船》
--- 莱蒙托夫
闲时和朋友聊天,常会提起我的初中物理老师---高老师。
我的初中是在一所偏僻的乡镇中学读的,学校只有四排破旧的平房,算上伙房大师傅,锅炉房的大爷一共有十几个教职工。
高老师不是本地人,他本是一所名牌大学的老师,据说因为犯了错误来接受改造。
高老师给我们上第一节物理课的时候迟到了,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教室,手里拿着赶马车的鞭子,穿着一件破旧的黑棉袄,脚下是一双“伤痕累累”的旧皮鞋。他笑了笑,跟同学们道歉,说刚给学校的试验田送了车粪,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开始讲课了,他需要画一个圆,东找西找也没找到圆规,于是他有些诡谲地一笑,从腰里拔出烟袋锅,烟嘴里插上一个粉笔头然后以烟袋杆为半径画了一个很标准的圆,看得我们都呆了。
他常说的口头语是: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他讲课从来不带课本,却能把最枯燥、最难懂的知识生活化,趣味化,比如讲并联电路知识,他就用哥俩分家来打比方,让我们了然。所以,上他的物理课是我们当时的一种享受。
高老师白天给我们上课,到试验田里干农活,晚上还要接受群众批斗。有一次我们看到他弓着腰站在土台上,昏黄的灯光中,他的脸很苍白,额头渗着汗珠。第二天上课,我们都哭了,他笑了笑说:没事的,就当锻炼身体呢。
我们下课没事的时候,常常帮着高老师去推粪车。有一次他站在猪圈里往外铲粪,粪水灌满了他的破皮鞋,出来后他一边和我们说笑着,一边倒掉鞋里的脏水。“粪是好东西,没有粪,谁都活不了”---这句话也常常挂在他嘴边。
我们最快乐的事是跟着高老师到试验田去收秋,为了犒劳我们,他会在地边用树枝陇上一堆火,给我们烤玉米吃,那应该是这一生吃到的最好吃的玉米。至今,我依然记得那玉米的香甜。
我们也曾看过高老师流泪。那天我们正上物理课,他接到一封电报,然后我们就看到他蹲到地上,双手捂着脸,压抑不住的哭声从指缝间流出,似乎会把心和肺都扯出来。当时我们都吓傻了,后来才知道,高老师的妻子下放到一个农场,忍受不了屈辱和委屈,跳河自杀了。事后高老师去了北京,一周后他回来了,还像往常一样,拉粪、种地、给我们上课。也还会不时和我们说说笑笑,但我们却能感觉到一种酸涩。
他说,他要学庄子鼓盆而歌。
后来,我上大学了,听说高老师调到了省城,到水利厅任职。几年后我们当地的一项水利工程就是他亲自指挥兴建的,至今利惠千家万户。
世界上有一条最寂寞的鲸鱼叫Alice,它发出的频率比正常鲸鱼高一倍,唱歌的时候没人听,难过的时候后没人理睬。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也叫Alice。一些梦想,一些追求,一些事情,可能一辈子不被人理解,一生都在寂寞地歌唱。
那么,何不把心变成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