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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房(七)

2017-05-15  本文已影响66人  LLLQ纸月

十六

2017年农历新年刚过完,外地人在老家吃饱喝足带了一堆土特产回到北京,北京的房价就像他们的体重一样,无声无息却又来势汹汹地涨起来了。

光怪陆离的新闻标题,朋友圈里煽情的文章又开始广泛流传。这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一位清华毕业在中科院工作若干年娶妻生子买不起房无奈走人的故事。

故事十分现实:没有房子,孩子入学时的排序就很靠后,基本上不了什么像样的学校。只好远走南京。

这位中科院想必还是有户口的,张晓洁和小王都没有户口,孩子还要排在他们后面。

如果非要在北京上学,一定上不了像样的学,如果把孩子放在老家,那就是留守儿童。唯一的办法,就是像中科院一样去一个容易解决户口也容易买房的二线城市定居,买个学区房,慢慢把孩子养大。

有公知站出来义正言辞:名校毕业生不该只关注眼前的房子,应该心怀国家发展,诗和远方blabla……

张晓洁心说扯淡,你有房子住,你的孩子有学上,你当然能腾出手来关心国家。房子绑定的东西太多了,没有房子我们怎么办?

这时他们租的房子要到期了。室友搬去了男友的新房。张晓洁和小王两个人租下这个房子的话,五千的房租显得太多,他们想找个一居室或者两居的主卧,预算四千以内。

在链家搜了搜,四千以内实在没有像样的一居,只好看主卧和四千五以内的一居。链家推出的自如装修风格清新,他俩约了中介,骑上摩拜开始看房。

第一家客厅里赫然躺着一只荷兰猪——自如是不允许养宠物的——那只猪哼哼着,吃着次卧情侣喂它的东西,厨房的台子上放着一只皱皱巴巴的苹果,还有不知道多久没清理过的水槽。

第二家的次卧男生刚起床,房间里的味道直接把张晓洁逼出门外。

第三家还好,厨房干净,但是洗澡时必须两只脚叉开,站在蹲坑两侧。

第四家,进门之前中介说次卧是个女生,而且经常出差不在家,主卧朝南带阳台,听起来不错。过了门厅就是厨房,厨房灶台上的锅里,有一堆,或者一坨,张晓洁从未见过的东西,发白,发黄,又发灰。中介解释说,这是次卧两周前做的蛋炒饭,出差了一直没回来打扫,我们又不能动她的锅……张晓洁一阵恶心。

只好放弃自如。

中介推荐了几个四惠的一居。四惠是个陌生的地方,张晓洁对那里的认知仅限于偶尔去定福庄看朋友时,在四惠转八通线感受到的无比拥挤。

出了四惠地铁站是一条逼仄的胡同,两边云集着沙县、黄焖鸡米饭、山西刀削面、石锅拌饭等深受底层群众欢迎的连锁企业,以及烤冷面、烤鱿鱼、烤一切等自由摊贩。黑色油腻的地面有点粘鞋,一股城乡结合部的气息扑面而来。张晓洁和小王都不想往前走了。

然而中介的眼神热切又期待。他们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过了一个铁道,就是一个只有三栋楼,没有任何绿化或者设施的“小区”。这里有两个待出租的40多平一居室。

中介来自张晓洁现在住的附近的门店,需要打电话叫四惠的中介,才能拿到钥匙。电话打过去,对方说都租出去了,没有了——明显不想被其他门店抢单的敷衍,让张晓洁和小王都松了一口气。

从四惠逃回家的路上,他俩决定:以后再也不来这里。

张晓洁在豆瓣上找到南2.5环的一个一居,只要四千一,干净整洁,房主直租。她和小王在另一个周末赶了过去。

北京自古以来“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东边西边过了四环甚至五环依然现代化,北边现在高校云集,学生们消费力也可观,只剩下尴尬的南城。南三环外开发了若干楼盘,房价一直处于市场洼地,但也算整齐干净。二号线南边到二三环之间的老南城,成为最脏乱差的地方。

这个四千一的地方,就在老南城。

张晓洁和小王从地铁出来,骑上两辆摩拜往四千一走。转过弯,破败的老南城就在眼前了。餐饮品牌跟四惠那个胡同如出一辙,家电维修,美容美发,都使这个社区显得非常的“成熟”。

过了一个街口,一片很有历史感的低矮胡同民房出现了。老头老太太拿着小马扎走着,胡同里面黑黢黢,外墙上挂着“响应国家政策,和谐拆迁”的红色横幅。

晚上下班走这里一定很可怕——张晓洁心想。

拐弯进了四千一所在的“小区”,楼房的砖都露在外面,破败的不能更破败。共享单车骑进来都显得过于崭新和耀眼。

小王他俩跟着房东上了五楼,打开房门,进入这个40多平的简单温馨的小屋:小客厅摆着电视和沙发,往里是有窗户并且干净的厨房,再往里是面积合适、马桶和淋浴互不干扰的卫生间,然后是采光充足,家具崭新的卧室。

小王和张晓洁对屋内的设施很满意。

但是从楼上往下看,外面竟然是一个烂尾楼。砖和钢筋裸露着,顶层长着杂草和苔藓。一楼住着几户人,院子里晾着衣服和几口锅,一条狗跑来跑去。

如果经常加班的话,晚上回来经过这样的社区真的让人害怕。

但是屋内的温馨和房租价格又真的很诱人。

小王也对房子很感兴趣,他问房东:您这房子卖的话多少钱?

房东大姐是个热心的外地人,说:我也不知道,从来没想过卖,可能五万一平吧。

小王顿时受到了鼓励,这个价格是在可承受范围内的。

房东大姐说:这房子是我2012年买的,那个时候也没钱,东拼西凑,两万一平也咬牙买了。

美好的2012年。一去不复返的Good old days.

小王打开链家APP,输入小区名查询,楼盘均价是——9.8万一平。

平地一声雷。

这么破败的社区,破败的楼,没有什么好学校,竟然涨到了令人难以企及的9万8。

张晓洁和小王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四千一。

他们没有骑车,慢慢走着。

张晓洁想起一个同班同学小李,他跟同专业的学妹在一起,两人在南城租了一个卧室,因为另一间卧室也住着同校的一个男生,所以常常请大家去聚餐,每次一大桌的家常菜,热热闹闹的。学妹是山东人,爽朗的很,每次都玩得很开心。

后来一个冬天,突然听小李说,学妹在连续出差后回家的一个晚上,连夜收拾了全部物品,匆忙而又决绝地离开了北京,两人就这样分了手。“她觉得太累了,而且看不到奋斗的希望”那年很心碎的小李说。

张晓洁当时不理解,现在突然明白了学妹在冬夜的决绝。

两年过去,学妹在老家嫁人生子,过得安逸舒适。

张晓洁很羡慕她。

自己和小王挣扎在北京,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两个人谁也帮不了谁,在一起只能精神上互相慰藉,但是慰藉的边际效用递减,双方慢慢变得急赤白脸。张晓洁明白了那些极品丈母娘为什么一定要求女婿有房子,明白了那些在相亲前列明各项物质要求的女士,也明白了香港抠门男闺蜜的女朋友提出的分手,她甚至佩服她的坦诚。

她想,自己当初仅仅因为“在一起待着很舒服”就选择小王,是对的吗?

她甚至想,如果时光倒流,她还会这样选择吗?

她不敢面对内心的回答。面对小王时,她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焦躁和不安。她看不到未来,她知道小王已经在赚钱这件事上全力以赴,但当下的窘迫让人没有信心面对以后。她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与小王的关系。

小王在她面前也变得小心翼翼,不知所措。他们起床,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生活变成固定日程,没有任何情侣的浪漫甜蜜。

十七

但房子还是要租的。张晓洁和小王只好续租了目前在住的这个五千的房子,也渐渐下定了决心逃离北京。东南沿海经济活跃,教育优质,环境尚可,成为首选。

张晓洁看了看链家APP上南京、杭州、苏州的房价,房龄不算久的二手房只有让人欣慰的两三万。他俩决定张晓洁先找找杭州的工作,小王在现在的公司再积累一年之后也跟过去定居。

张晓洁开始拼命找工作。招聘APP,企业官网,招聘公众号,她修改简历,找朋友内推,忙活了一个月,却都没有回音——她现在的工作专业性不强,以这种资历找工作很难。如今,男性码农或互联网BD才是站在应聘食物链顶端的人。

短暂的挫败感过去之后,她开始放大范围,南京、苏州、无锡全部开始投,终于接到了几家HR的电话。

面试一次的交通成本是一千元。张晓洁首先去了南京,面了两家,却发现薪酬太低,成长空间也不大,都推掉了。

找工作陷入了僵局。张晓洁和小王的生活也变得更加焦虑紧张,索然无味。谁都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只好日复一日活着。

张晓洁觉得很累。

十八

天气渐渐暖了。

三月底,北京陆续推出了新政策,二套房首付提高,认房认贷,个人不得购买商住房。

听起来是严格的限制,但张晓洁对于房价不报任何希望——最多是成交量下跌,房价暂时慢点涨或者不涨,对于她和小王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这周小王出差,张晓洁一个人在家,睡觉前跟小王视频。她想起以前两人没有一起住的时候,谈恋爱的时候,小王总是在视频里唱歌给她听,声音温柔又干净。

于是她让小王再唱给她听,小王想了想,唱的是谢霆锋的《今生共相伴》:“不论春天有多么远,我亦心粲然,能握住你的久违双手也无怨……”

张晓洁想起了更多。她想起他们俩一起爬山,经历冰雹之后看到的那条近在眼前的彩虹,她想起他们中秋节去新疆,一起看着圆月从山后面慢慢爬升上来,她想起她长期出差时,小王每天晚上陪她视频,听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她想起很多很多。

那时他们没有讨论过房子,他们不挑剔对方家里能凑出多少首付,也不在意对方的收入增长速度,他们像两个傻瓜一样,单纯地喜欢跟对方待在一起。小王唱歌好听,小王人很温柔,小王内心强大,小王待人靠谱,张晓洁很小王在一起时,舒服又自在。

而现在,张晓洁眼里的小王被撕掉了所有标签,只剩下一个:买不起房。

多狰狞的现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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