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 一个白血病人的生病自述:柳暗-深扎血液科 43
深扎血液科
病房里的日子越来越平稳,每日挂着砒霜,刷个韩剧,玩个游戏,睡个小觉,聊个小天,那些个头痛啊、咳嗽啊、胃部不适啊,在我经历过大阵仗后统统变成了天边的浮云,被自动忽略屏蔽。虽然还下不了床,但幸福感真的是杠杠的。
下午挂完针后,我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去做CT。抗生素和激素打了那么多天,陆医生说应该好得差不多了,给开了CT的复查单,我耷拉着脸应了下来,才这么些天,就要做3次CT,这些射线可实实在在地扫在我身上呀!可又能怎么办呢?好没好总得落个准话。
轮椅上的视线好了很多,我被推着经过楼与楼之间的空地,冷冷的风吹过来,我一下子感动得要哭,我伸出手去感受这久违的流动的空气,它们奔跑着,跳跃着,那么生动,那么鲜活。这一刻,我完全明白了一直被关押在牢笼里终于被放出来的囚犯的心情,里面的世界是死的,外面的世界是活的。
做完CT回来的路上,我对护工说:“师傅,麻烦推慢一点,我好久没出来了!”师傅减慢了速度,一边说:“在病房里呆烦了吧?你好很快的,十天前也是我推得你,那会儿你还要用推床呢,现在就可以坐轮椅了。”我被师傅鼓舞到了:“嗯,对,我会快快好起来的,到时候自己出来走!”
回到病区,觉得走廊里的气氛有些奇怪,有几个家属在低声地交谈,他们眼神的交汇点聚集在我们隔壁的病房,我的好奇心一直都那么茁壮,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大大的问号,进我们病房换药的护士立马被我一把抓住:“芳芳,怎么了?隔壁出什么事了?”“哦,26床突然大出血,被送去急救了,刚才忙了好一阵子。”护士换完药走了,我还呆呆地坐着:“26床,那个男孩子我知道呀,才17岁,白血病M5,他爸妈还来我们病房串过门呢,大出血?!急救?!唉……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关。”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为这个男孩子鼓劲,血液科病房的残酷一面已慢慢向我撩开面纱。
晚上的时候,听说那个男孩子还在抢救,生死一线。临睡前,我的心还提着,又默默地帮他鼓了鼓劲,期望他能早点回来。这一觉好长,我睁开眼,天已大亮,外面阳光正好。病区里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早起的各种声音,非常热闹,隔壁病房却还是静静的。23床阿姨的弟弟收起了加床,洗漱完毕,照例去外面抽烟,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凝重:“隔壁那个男孩子没了,昨天晚上的事,没抢救过来,他们说他妈妈直接就瘫地上不会动了,一早他爸爸过来把东西都收拾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妈妈圆睁双眼半张着口神色全无泥塑木雕瘫倒在地的画面一下子放大定格在我眼前,我的心抽了起来,人也不由地蜷了起来,我咬着嘴唇蜷着身子在被子里抖了半天。
这天上午人总提不起劲,低落的心情总拯救不起来,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新闻,大饼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那个,洗头阿姨终于预约到了,等她忙完,吃饭前就可以来给你洗头!”我的情绪立马被调动了起来:“真的?太好了!终于可以洗头了!”
我欢欣鼓舞地等着阿姨的到来,眼神一直没离开病房门口三步之远,期间又差大饼去看了好几次,大饼每次都跑着回来:“还没忙完呢,人家得把例行的清扫保洁工作都做完,叫我们别急,别急!”
住院的日子什么事做不了最难受?在个人清洁方面,我认为,刷牙、洗脸、洗脚,甚至洗澡都还不是能列做不了最难受榜首的,于我而言,“不能洗头”那才是最最难受的事。其他的事都可以替代,或者多少做一点,比如脸可以擦、身体可以擦、口可以用漱口水,就头发的清洁卫生怎么都没法搞。油腻槁枯的头发顶在头上,横七竖八,那整个就是个废弃的鸟窝啊。我还不好意思在病房里说这码事,大多数的血液科病人都戴着顶帽子或直接光着脑袋走来走去,露着白花花的头皮。上化疗之前,我就问过陆医生,我的头发还留得住吗?陆医生回我,打砒霜的话头发不怎么会掉,打其他药就不一定了。我正在心里暗自庆幸,陆医生又加了一句,掉了就掉了,以后还会长出来的。看来还是会掉的,我有些沮丧,但不管怎样,在没掉之前,我都得尽自己的能力保持它的干净清爽。
我在住进来两周之后,发现了病区里居然还有能帮病人洗头的阿姨,这项服务实在是太人性化了,我向医生护士们充分表达了自己这份由衷的感慨。但是,阿姨却超级难约。一来,阿姨本身就有繁重的日常工作,能留出来的空余时间不多;二来,最关键的,居然是那台能帮病人洗头的工具经常会被其他病区借走,借用频率相当的高;所以,要天时、地利、人和都到位了,才能洗上头。我让大饼盯着阿姨,这也是盯了快一个礼拜后才排到了今天的预约成果,你说我能不激动,不兴奋吗?
阿姨终于来了,推着那辆红透各个病区的工具车。我凝神聚气细细打量,虽然它的拼装并不复杂,无非是在一个大脸盆底上打了个孔,接了根管子,底下接着个水桶,这些组装的部分被安置在一辆有着4个轮子的推车上,但这辆神奇的车却在我眼中闪着熠熠的光。
我早早就在床上做好了准备,手里拿着毛巾,衣服的领子被细细地塞到最低,就等着阿姨宣布开始了。阿姨指挥大饼去借了几个热水瓶,打满水,又用脸盆接好兑的冷水,在我的后背领子上塞好毛巾,开始往那个大脸盆里倒水了,水的热气在脸盆上方聚集,我的心跳也跳得快了一些,终于可以洗头了!!!热水,冷水,水温终于调好了,阿姨让我头朝床尾斜躺着,把头露出在床栏外面,然后调整着推车的位置,嗯,到位了,我的头刚好就在大脸盆的上方,高低上下全都刚刚好。阿姨扶正我的头,把我的头发放到了水里,温温的水被一把一把地覆在我的头上,说不出的舒爽。
我完整地体验了一次躺在病床上的洗头服务,虽然阿姨的手法有点重,头皮被抓得有些痛,但这些瑕完全掩不了瑜。洗完头擦干,当我重新坐起来的时候,真的感觉头轻了五斤,洗发水的香轻轻地飘着,我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满脑袋的头发和头皮都在欢呼:好舒服!好清爽!好透气!我们终于又可以呼吸了!
大饼借了吹风机帮我吹干了头发,催我躺下休息一会,我却不肯,拿了小镜子左照右照,松软清香的头发自如地披着,我照着看着,忍不住就仰着头反复地问大饼:“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好看。”大饼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敷衍。
我终于收起了小镜子,心满意足地斜躺在床上挂着砒霜刷韩剧。23床阿姨的另外一个弟弟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大大的袋子。我喊他:“大舅舅,又买了什么好东西啊?”他满脸都是笑:“今天的米鱼贼噶便宜,菜场里都摆满了,我买了好几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