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美吟》看林黛玉的人生观（3）：虞姬

其二: 虞姬

肠断乌啼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五美吟》第二首是虞姬，项羽被困垓下，无力突围，已至山穷水尽，于是上演了一场惊艳千古的霸王别姬。

起句“肠断乌啼夜啸风”苍凉高旷，单拿出来你敢相信这是林妹妹写的吗？想不到吧，这正是你所从未见过的林黛玉，不读她的《五美吟》，你永远不知道她内心的豪放与旷达。

“虞兮幽恨对重瞳”中“幽恨”二字是虞姬内心的不甘，她心目中的项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该被围困至死，她已替他做了决断，她以死相报，只为他再无后顾之忧拼死突围。

“黥彭甘受他年醢”引用了黥布和彭越的典故。黥布即英布，先为项羽部将，后归刘邦，助刘邦击灭项羽。汉初，因举兵反，战败逃往江南，被长沙王诱杀。

彭越，秦末聚众起兵，楚汉相争时投刘邦，从刘邦击灭项羽于垓下封梁王。汉朝建立后，被告谋反，为刘邦所杀。

醢(音hǎi)，酷刑，把人剁成肉酱。

英布和彭越的共同点是反复无常，不忠诚，所以他们都死得很惨。虞姬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虞姬对项羽忠贞不二、以死相报，黛玉对其大为赞叹。

在妙玉补充一文中提到了“文化符号”，妙玉是梅精神，而黛玉则是竹品质。

黛玉的代表性植物就是竹，潇湘馆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湘妃竹正是黛玉精神世界的外显。竹代表忠贞，坚定不移，纯粹而有气节。

《红楼梦》对忠贞的讴歌多有体现，对晴雯的讴歌，用《芙蓉女儿诔》致敬屈原，写《姽婳词》赞扬林四娘忠君报国等等。作者是个极度的理想主义者，追求明君贤臣美政，然而现实却颠倒错乱，他只能在书中（主要是诗中）一遍又一遍地呐喊。

上一篇中提到红楼梦中的道家思想，而这一首却体现的是儒家的忠恕之道。

那么林黛玉又道又儒是人格分裂吗？

当然不是，作者所追求的并不是道家或者儒家，而是人性最深层的真善美，人性的真善美可以以道家、儒家，或者其它任何方式呈现。

道家历来为统治者所厌弃，演变为妖魔化的道教，而儒家却被断章取义、用作统治者的工具。

作者所追求的是它们最原本的样子，那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时代，绚烂纷呈的思想流派从不同角度诠释着最本真的人性，那是人类的童年，是不复重来的纯真美好。

忠贞与气节是中国人最高贵的品质，但在乱世中它们却可能成为最沉重的负担。

在劣性社会规则中，圆滑世故者往往能获得更多生存机会，而忠贞不渝者却常常沦为牺牲品。那些拼死坚守底线的人经常会遭到耻笑，蝇营狗苟者多捷足高升，就算被骂作“三姓家奴”又何妨，总比做时代炮灰好多了。

其实《红楼梦》就是一部为“炮灰”立传的书，以晴雯、黛玉、香菱等最为典型，虽然她们香消玉殒不知归处，但书中记下了她们的灿烂与美好。

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那些熠熠闪光的生命将在这部书里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