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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叫小司马

2018-01-04  本文已影响0人  明月安宁
那个女孩叫小司马

1、

很多时候,人不大记得曾经发生过的重要事情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却往往在不经意间把曾经发生过的一些小事的细节牢牢地印刻在了心间。

譬如林风,不过才四十五岁,有时犹如得了健忘症一般。当朋友说起何年何月某件什么什么事的时候,她一脸糟懵,任脑子陀螺般地努力转动半天,最后还是想不起来,仍然一脸糟懵地望着眼睛瞪得比鼻子还大的朋友。

但是,她知道自己还是正常的。因为,那些“朋友”说的,往往是曾经发生过的不愉快的事情或者是对某人有针对性的问题。这些事情,她当然是不屑于放到自己心里的。所以她全给忘了。

但是她却清楚地记得自己还是个小、小人儿时候的一些场景。而且最近,那些场景会时不时地浮现在她眼前——据说这是人衰老的前奏。林风每每想起就不免惊讶和小小的郁闷:难道自己就已经这样走向衰老了吗?

可不是,人一旦呱呱坠地不就是走上了衰老的不归路吗?

几十年前的乡村,山清水秀,天空澄蓝得眼睛都睁不开。夏天夜里,漫天星斗的广袤夜空下,林风常常把头枕在父亲的膝盖上,睁大了眼睛望着天上遥远而璀璨的星星,一边听着在地里劳作了一整天的父亲和同样刚刚休闲下来的乡邻们一起讲鬼故事。

林风倒不记得大人们都讲了哪些鬼故事,但是记得一个细节:每当故事讲到最耸人听闻的时候,父亲宽厚的手掌就轻轻抚摸她的头,她知道那是父亲在下意识的安抚她,于是她便把数星星的眼睛闭上,把头埋进父亲的膝盖间直到大人们发出“哦,原来如此”的释怀笑声。

这是林风记忆里尤其清晰的一段。

还有一段,就是她们在乡下的屋子后面的树林里,有时林间地上会莫名长出像火烈鸟颜色那般醒目的蘑菇柱状物,她伸手想摘,母亲却会急忙制止她:“不能摘,那是天上星星飞过咱家后留下来的……”母亲严肃的神色和语气使林风吓得赫然住了手,盯着那橘粉得无比通透的小东西,除了眼珠在滴溜溜地转动外,浑身上下一动不敢动。

而林风小时候做过最天真的一件事便是:趁着大人们在树下乘凉,自己偷偷地跳到一边扎在大树四周的草垛上,撑起一根长长的竹竿,朝高高的夜空伸出去、再伸出去……当然从来没有一颗星星跑到她的竹竿上去……

想起这些,林风会哑然失笑。

她意识到,是母亲的离去勾起了她更多的回忆。

她很快会想起另一个喜欢独自欣赏满天星斗的女孩——曾经的女孩——小司马。

2、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两次高考皆意外落榜,满脸忧伤的林风被裹挟在涌动的人潮里南下。虽然她心里充满了对眼前和未来的担心惧怕,但是,她还是不得不勇敢地迈出了人生另一段旅程的步伐。

小司马是比她早一年进公司的一个南方女孩,年纪也应该比她大几岁吧。当听到主管介绍公司里有两个“司马”时,林风在心里暗暗地想:司马这个姓多吗?这间才几十个人的公司里竟然就会有两个姓司马的人!哇哦,姓司马或者欧阳这种复姓的人取啥名字都好听啊!——那时年轻的她脑子里都是一些肤浅的想法,最深刻的认识也不外乎是“钱是个顶顶重要的东西”(她们班上有两个成绩比她差远了的同学都是通过花钱“委培”的方式一个上了政法学院,一个上了师范学院)。

小司马当然是两个司马里年纪较小的那个了。

小司马长着一张轮廓分明苍白而瘦削的脸,额头宽宽的,干干净净,没有一根刘海;双眼皮像是永远睁不透彻似的,时常微微垂着,看起来像眼睛里罩着一层雾气;她的嘴唇也是淡淡的透着血色,经常紧紧地抿着。

据说她英文非常好,至于好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清楚——因为无法和她用英文对话。她走哪随身都带着一本书倒是真的。

小司马不仅不苟言笑,好像对别人的示好也不热情——林风刚到公司几天就有好心的老员工姐姐提醒她别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因此公司里愿意接近她的人少之又少。

林风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好奇到抓住小司马问个一清二楚的地步。就这样,到公司大半年了她也没和她正经说过一句话——小司马确确实实是一个很性情淡漠的人啊。

不过因为林风的座位在小司马后面,有时忙得不可开交时需要请小司马帮忙把稿子传到前面主管那里一下,所以多少还算得上有些“接触”。

这期间,有一件事林风一直有所怀疑。她很清楚地记起自己校对的一份文稿里忘了标注一个很明显的格式错误,等她回头猛然想起时,那份文稿已经被送主管送走了。

她心神不宁地等着第二天、第三天被主管拍桌子骂——她亲眼见过别的同事受这种侮辱。但是后来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假惺惺地和主管套近乎,虔诚地“征询”主管对自己校稿工作的评价,主管也笑眯眯地夸赞她干得不错。

林风觉得那么明显的错误即使主管没有发现,那么部门总管也是会发现的,不可能就那样最终通过。但事实表明确实就通过了。所以她便怀疑有人看到后帮她修改了,而她的怀疑对象就是坐她前面、有时帮她把稿件传给主管的小司马。

但是小司马这人实在是太“冷冰冰”了,以至于林风试了几次都没勇气直接问她。其实那时的林风也是比较胆怯安静的,也不像其他的年轻女孩那样成天咋咋呼呼吵吵闹闹。她那时特别喜欢听广播剧,因为这个喜好,她很快和另一个兴趣相投的黏人女孩糖糖成为了好朋友。

而那个在林风眼里总有些别致的小司马,依然我行我素,茕茕孑立。公司里的那些资历老的同事好像也把她当空气似的,如果非得要提起她,说得最多的就是:“小司马这人,假清高嘛!性格太古怪咯!”

而且,不管小司马校对的稿子有多快多准确,那些人都是视而不见或者不屑一顾的神色。顶多只有那个鼻翼两边长着许多可爱雀斑的主管略带夸赞之意地轻飘飘说一句:“哦,这本书是小司马校的啊!”但这也完全跟穿堂风一样,引不起半点回响。

3、

大概是进公司半年多后的一个夏夜,林风和糖糖实在热得不行,想着宿舍楼外不远处那片坡地上也许有些凉风,俩人就跑去那里纳凉(后来才知道其他同事都是到附近公园的湖边凉快去的)。

借着远处昏黄的路灯,她们看见小司马正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地抱膝坐在半山坡的草地上,她的长马尾辫因为头侧仰着的原因直接垂到了草地上。认出她还有个原因是她身边停着一辆全公司出名的白色破旧单车:单车前永远挂着个标志性的、大大的铁网筐,里面通常都会有一本书,有时还有一些空易拉罐和矿泉水瓶——有人别有用心地问过她那些易拉罐和矿泉水瓶是拿来干什么的,小司马很高冷地说:“卖废品用的。”她的坦率令众人觉得再没什么好冷嘲热讽的了,只是无聊时会在背后可怜可怜她或者顶多不过再嫌弃她两句而已。

林风和糖糖正互相对望不知该不该上去和小司马打招呼时,突然听到另外一边几个人欢呼了起来:“噢——!流星——!”

她俩一阵惊诧,慌忙循声望向天空——林风没看到流星却被另一个景象惊呆了:偌大的苍穹像一张静谧幽蓝黑布帘,上面缀满了成千上万、数以亿计个数也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星星!

那一直仰头望向天空的小司马一定是在欣赏这奇妙绝伦的星空了!

林风正望着星空发呆,被糖糖拽她衣角拉回现实世界。这时她才又想起前面不远处的小司马,可是待她们看过去时,那里先前独坐远眺星空的女孩连同那辆白色的破单车早已不知去向。

糖糖瘪瘪嘴,说:“切,小司马肯定是发现了我们,然后才走掉的!真是的,也不和我们打个招呼,她这性格,是不是也太孤僻了啊?!”

林风无言以对。

不过没多久,林风却无意间和她有了靠近距离的机会:九月的一个夜里,林风在刚报名的XX夜大班里碰见了小司马,她们竟然同时选了财会专业。而那个黏人的好朋友糖糖却因忠诚于自己的爱好,立志要当翻译家而选择了英语语言专业。

于是林风和小司马偶尔会晚上一起骑单车去学校上课——如果在车棚取车时碰到了。

林风有时会故意等在自行车棚里,直到看到白色单车的主人来车棚。这时小司马若看见她也会微微点下头,算是招呼过了。

林风心里挺高兴的,她这才发现其实自己有些渴望和小司马是朋友!

但没过多久,林风就经常成了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回宿舍了。因为小司马总是比她“早走一步”,或者放学时很快速地就骑车走了。

看来她并没有“希望”和她林风一起走的意思,林风气恼地想。

有时候小司马明知道林风就跟在她身后,可是她却骑得飞快,那僵直地坐在白色破单车上的身影似乎也在向林风宣告:不要跟着我。

再加上在教室占位的事,林风更生她气了。

她曾拜托过小司马帮她占位置——想到既是同事又是同学的关系,林风觉得这个是最自然不过的了。可是后来有几次,林风就晚了那么一点点进教室,便眼睁睁地看着小司马不声不响地把身边座位上的书拿开,让一位并不熟悉的同学坐下,而当林风冲过去站在她们座位旁边时,她那罩着雾气的眼睛连瞟都不瞟林风一眼。

本来正在逐渐靠拢的两人又慢慢地隔开了。

林风觉得任何事都不能强求,友情也是如此。所以她渐渐的便不再努力和小司马靠近了。

4、

这样又过了一年。

春节回家,林风才知道父亲近半年来头疼厉害,有时也晕眩恶心呕吐。为了不让林风担心,父亲半年来没向她透一点风声。

林风逼着父亲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她自己先呆了:父亲患的是胶质脑瘤,瘤已经长大,动手术是必须的了。虽然父亲微笑着安慰她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林风却瞬间觉得阳光满满的日子原来是一种幻觉,随时会幻灭。

父亲执拗地坚持不动手术。他早就找医生了解过了,他这种情况即使做了手术也可能活不了几年,他不想给家里带来太大的负担。从另一层想法来说,他觉得愧对自己这个独生女儿,虽然自己已经穷尽了一辈子的努力,可是到如今都没能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是林风和母亲都决心让父亲动手术,态度也很坚决。

于是春节假一过,林风就坐火车回到公司,办理了辞职、结算工资等等手续,然后离开了那座城市。

父亲动完手术,幸运地活了四年,然后离她们母女而去。

最爱的父亲走了。

林风没有再走远,就一直在县城里工作。她继续修完了财会专业的课程,终于获得了大专文凭。而后更是不停地考取了一系列财务从业资格证,最终在一个比较有实力的公司里成为了财务管理人员。

回到家后头两年,糖糖给她写过两封信。第一封信里糖糖说,小司马主动找她说话了,好像有和她做朋友的意思但她自己不太乐意有这样一个怪癖的朋友;并说小司马管她要她的通信地址,问林风的意见,要不要告诉小司马?第二封信里说,小司马向公司请一个月长假未成,辞职了,据八卦原因是她父亲或者是母亲(林风现在已经记不起来糖糖说的是哪一位)圣诞夜里跑去捡被扔在马路中间的易拉罐时被汽车撞飞了起来,还说这一家人怎么都那么爱捡垃圾啊……

林风没有回答糖糖第一封信里的问题,直到收到第二封也是最后一封,她都没有回信。

自此她连糖糖也没再联系过。

5、

林风守着母亲在宁静的小县城,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今年刚刚考上大学。

半年前母亲也走了,林风的伤心被她的平静遮掩得严严实实,无人可见。

半年过去了,她心里明白自己得尽快把对父亲和母亲的日夜思念转换成有节制的怀念。于是开始着手收拾当年和母亲一起搬到现在这个家时打包过来的物品——有一纸箱子,很沉,里面装的全部是她曾经自学过的一些教科书和考证时用过的指导书,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把它放在阳台一角,几乎被遗忘了。

那个小司马——若干年来,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的一个女孩——就这样随着这个被打开的纸箱,又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想起了糖糖,也想起了自己之所以不回糖糖信的原因。她当然也想起来,自己和小司马为什么做不成朋友的原因了。

——这是一个秘密——

这是一本四周有磨痕的白色封皮的书,一个光脚弓背男人回头张望的黑色剪影和身边两株绿植简笔画很醒目。林风自动忽视了封皮上的英文字母,目光落在右上方六个红色大字上:《月亮和六便士》——林风除了财务专业书籍和女儿从小学到高中的一些辅导书外,并不爱看其他书,对这本明显出自外国作家之手的书更是了无知觉——这本书静静地躺在纸箱的最底层。她想,可能是自己当时没有告诉过小司马,她只喜欢听广播剧,不喜欢看书;糖糖就是知道的。

当然她也有没告诉过糖糖的事,那就是她离开公司的前一个夜晚,小司马来找过她。

小司马居然红了眼眶,把这本书放在林风不知所措的手里时还说了一句:“我不值得做任何人的朋友。”

林风把小司马这句话当做令人伤感的拒绝理由,封存了二十多年。

她慢慢地打开这本放得略微有些霉味的书,书里夹着一张依然洁白的书签,上面是排列有序的一段英文字,字迹清晰,娟秀,甚至有些病态的美。

这是一本英文书。林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把它合上。

转天她照着这个书名,买了一本中文版。

她终于明白了那张书签上,小司马抄写的英文准确翻译成中文是什么。

“我们生在世界是孤独的。

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

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达自己的思想。

这些符号没有共同价值,意义是模糊、不确定的。

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财富传给别人,

但别人却没有接受这财富的能力。

我们只能孤独行走,

身体互相依傍却并不在一起,

既不了解别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

她恍惚觉得自己才认识那个叫小司马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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