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困兽
故事还是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虽然俗套。
那个时候的海,现在早已在地壳的运动中渐渐变成高山。而那个时候的山,也早已化作片片沧海。而在它们还是一群山的时候,里面曾住过一头兽。这只兽隐居在山里,它从不祸害平民百姓,相反地,在每天日落之时,它会鸣叫,提醒山下的村民们,天要黑了,早点回家。
日子一年一年过去,村名们世世代代习惯了这只兽的鸣叫声,却谁也没有见过它。有勇敢的人上山寻它,却也都无功而返。
某一年的夏天,大雨突至,扎扎实实下了它几天几夜,接着是山洪暴发。噼里啪啦的雨点和轰隆隆的声音过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已经好几天没有听到过那只兽的鸣叫了。有的村名因为暴雨和山洪破坏了自己的家,决定离开这里寻求更适合生存的地方。留下来的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是他们再也没有听到过兽的叫声。有的人猜测,或许兽在那场暴雨中不幸丧生,而另外一些人却觉得,兽也许只是跑到别的山上去了。
而故事的主角,兽,并没有死,它也从没想到过去别的地方去。它知道,每一群山上,都有一只兽,只有这座山,是属于它的。 这只兽在这场大雨中,变成了一个少女,准确地说,是一个美丽的妙龄少女。
之后的日子里,村民们发现,山上的兽的鸣叫声再也没有出现过,却多了一个戏台。戏台上永远只有一个女子在演着独角戏。转身,起舞,挑一挑眉,开腔,落幕。起初的时候,很多人去看,不少人鼓掌,喝彩。只是时间久了,人们便厌倦了,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要为了填饱肚子而四处劳苦,于是人群散了,看戏的人越来越少。
只有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绅士模样的年轻男子每天都来看戏。他坐在靠后的位置,喝茶,看戏,有时身体或者手肘也随着戏子的腔调和起势摆弄几下,而大多数时候,戏子也不确定他究竟是否在看戏,每一次转身,都只能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似乎在想些什么。
这场戏不精彩么?戏子从某一天开始决定和她唯一的观众搭话。
哦,很好。绅士假模假样地鼓鼓掌,转而又回到他原本沉默的思考中去。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有,而每天的台词也都在重复。
有的时候戏子转一个圈,绅士便不见了,留下他喝过的茶还冒着热气。尽管她唯一的观众不见了,戏子还是不敢停,她怕绅士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没有了戏看。戏子就这样,继续地演着她的独角戏。每一场戏里,她笑,落泪,欣喜,或者是悲伤。她不确定绅士究竟品味了多少,尽管这些喜怒哀乐并不是她真正的情绪。有的时候一转身,绅士又回到了位置上,继续看她的戏。绅士或者用手势告诉他,他的离开是为了见一个朋友,或者面带歉意地告诉他刚才去上厕所,而更多的时候,绅士只是又一语不发地静静地坐在那里,回到他沉默的状态。 他一边惦记着马上要去赴的约,或者刚才朋友讲的笑话,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上戏子的悲欢离合。其实或许对于他,只要有个声音有个人晃动着,便是了,而演的是哪出戏,他并不关心。
起初的时候,戏子伤心,难过。她多想他可以全神贯注,多想他可以认认真真地看完她的某一场戏。于是在绅士敷衍地鼓掌之后,她不想演了,她说,我累了。
哦,那没关系,你可以休息一会儿。——绅士果然还是怜香惜玉的。
可戏子休息不了太长的时间。她知道,如果哪一天,她不再演她的独角戏,没有一个人再来看她的戏,她便要重新化身为兽,隐居于这山谷之间,在日落之时发出阵阵哀鸣。她不想再过这样隐忍的生活。
尽管绅士觉察到了戏子眼底的失落,尽管他努力地配合着戏子,在每一处该鼓掌的时候鼓了掌,该落泪的时候落了泪,却仍然没有办法全神贯注去体验这戏中的百味,毕竟,他生活的重心,不能够在戏里。而戏子也在一次次的休息,难过,说服自己重新去演独角戏的过程中,疲倦了。在某一次的回转之中,她突然间明白了,绅士永远也不会抛下自己的生活走到她的独角戏中,而她自己,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地假装戏里的喜怒哀乐就是她内心的思绪。在她的独角戏中,这一个回眸,一次转身,便是欣喜的重逢,而在她的心里,却因为绅士的另一个世界而惴惴不安,难过不已。于是,在这个圈将要转完之际,戏子却突然间地,倒下来了。
山下的村民们在某一天结束了辛劳的工作回到家中,山间毫无征兆地,又噼里啪啦地起了暴雨。很多人庆幸,多亏回家得及时,不然要被淹没在这暴雨之中了。也有极少的一部分人,想起了上一次暴雨消失不见得那只兽,怀念起了提醒他们回家的兽鸣。
暴雨再一次地持续了几天几夜,山洪也再一次地不请自来。待一切都恢复如初,不少人在一个满地泥泞的傍晚,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恢弘而悲哀的兽鸣声,再一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