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优选‖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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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校园 机器人 活着
冷……
冷到窒息……
我理智地自知身在梦中,却无法迫使自己醒来。深蓝色裹挟着我的身体不断下坠,太阳模糊成了暗红色的虚幻光影,并随着我的下潜变得逐渐黯淡。垂死时的恐惧充斥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大的压力不断压迫着我,想逼出我胸腔中的最后几缕氧气。
太阳光影忽地一暗,在我并不清晰的视野里,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向我靠近。他离得越来越近,依稀可以辨别出是一个不太精确的人形。
他不断地下潜……下潜,下潜到足够接触到我的深度,然后一把拉住了我。我的手臂顿时一寒,他的肌肤要远比海水冰冷。
是你吗?
我猛然睁眼,挺身坐在床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我心有余悸地环视四周,而圣城的天空澄澈如初。
气温:20℃
大气压强:101kpa
氧气含量:20.9%
丹尼尔没有感情的环境播报在跃迁结束后的第一个整点照常响起。我往四周环视,室女星系的无数恒星已经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舷窗外。
同行的储子杨坐在一旁的躺椅上看着电子杂志。他是我大学四年的舍友,平日里关系极好,又恰好遇上毕业季,于是便约好一起出来体验一次太空旅行,而旅行的目的地就定在室女座的圣城。
室女座是人类发明空间跃迁技术后到达的第一个河外星系,圣城则建在人类在室女座发现的第一个类地星球。光速限制人类在太空中长途旅行的枷锁自此不复存在,人类的梦想以圣城为轴开始无限制地朝宇宙的各个方向发散。
正因如此,它对于人类科技的意义仿若耶路撒冷之于基督教。人们在此筑起高城,接受四方旅客的朝圣。
“你还真能租到太空飞船。”
“找了家最便宜的。”我一边答着,一边吩咐丹尼尔端来了两杯茶,自己捧了一杯,叫它把另一杯送给子杨。储子杨颇为嫌恶地斜睨了它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接过茶杯。
储子杨与我成为朋友的原因大概是我们的三观极为贴合,唯一严重相背的地方就是我们对待机器人的态度,随着科技的发展和正子脑¹的出现,机器人真正实现了拥有自主思维。这是人类第一次用冰冷的钢铁造出了类生命体,机器人威胁论一时间甚嚣尘上。
储子杨正是一个坚定的反机器人主义者,而他最多用来说服我的言论是不知何时就在流传的落水问题。每当我就此问题避而不谈时,他总会向不远处的丹尼尔投出轻蔑的目光。
“受制于三大定律²的一堆破铜烂铁罢了。”
他像任何一个仇视机器人的一样,一边对机器人整体保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恐惧,一边对遇到的所有机器人个体报以人类种族天生就具有的傲慢。
而这种傲慢在面对丹尼尔来说尤为甚之,我购买它时人形仿真机器人还远远未曾普及,以至于它只能勉强称得上是人形。它的面部是一块电子显示屏,上面颇为草率地绘着它的五官,而胸部则是一大块外露的锂电池。由于年岁久远,原本锃亮的机身也变得黯淡无光。
但丹尼尔在我心中的地位实际上要比子杨想象的要高。
我的父母是前沿科技研究者,自小就没有多少时间管理我。在我五岁那年,思想先进的父母为家里购置了第一台机器人,即便那个时候大多数人因为某些科幻电影的影响还视机器人为洪水猛兽。
丹尼尔照顾着我的起居住行一直到我的能力足以自己打理自己,它的照顾可以称得上无微不至,甚至比一些粗心的人类父母要好得多。
而我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子杨的落水问题,其实在我心中早已有所考量。
“如果你落水濒死,且只能选择机器人和至亲好友中的一个来救你,你会选择谁?”
这个无逻辑到几乎无赖的问题,考校的是一个人对人性和机器人法则的权衡。而普通的大众只是粗浅的了解三大定律,要他们完全相信机器人能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我对此却毫无怀疑。一是因为家风影响,我对机器人这类前沿科技的了解要远超常人;二是这个情境曾真实地发展在我身上。在我在学校的泳池的深水区里呛水失氧几乎窒息时,是丹尼尔首先发现了我的异状并果决地把我捞了上来,为此它短路到几个月都不能正常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人有一种天生的、难以遏制的欲望,那就是在理解之前就批判³。大多数无故的反对来自于无知,对此大可不必太过在意。
跃迁到室女座之后,飞船以0.1倍光速匀速航行,星图显示大概还要有几个星期才能到达目的地,所以我俩也不着急,没事就缩在驾驶室聊天、打VR游戏,倒也不是太过无聊。
他对机器人的刻板印象并未因旅途中和丹尼尔的相处而有丝毫消退,我不便就此问题和他多加辩驳,于是也只好得过且过。
室女座曾是人类发现面积第二大的星座,从舷窗往外看,恒星离我的距离不足以让我看清它们的全貌,但却也是星罗棋布的奇景。
“丹尼尔,去我卧室拿几袋薯片来。”
丹尼尔冷冷地应了我一句,脚底的助动履带发出吱吱的机械运作声,一颤一颤地驶出了驾驶室。
原本在旁边聚精会神打着游戏的子杨突然取下了游戏设备,开口问道:“你不也是把它当奴仆来使?机器人有着自我意识,你这样不算是一种侮辱吗?”
他这一问却是用了以前从未采用的角度,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天也没能想出反驳的话。子杨露出邪魅一笑,正欲乘胜追击,整个飞船船体却忽而猛地一颤。
子杨的反应远比我及时,他立刻跑到控制台旁,只是稍微瞥了一眼便脸色巨变。
“完了,太阳能供电系统被陨石破坏了。”
当今的大型飞船都由核能供电,而小型飞船则只存有供一次空间跃迁的能量,日常用电则靠太阳能电池提供。
子杨拉着我迅速穿上了存在控制室一侧的隔离衣,这种衣服类似于航天服,背后悬着两大瓶氧气罐,虽然总体上来说还算轻薄,但同时隔热效果也远逊于航天服。
“那丹尼尔?”
“这个时候你还管它?假慈悲什么?”子杨目露凶光,拉着我不由思索地就往救生舱跑。
储子杨的焦虑并不是杞人忧天。虽说飞船的匀速行驶几乎不耗费能源,但飞船舱体内的正常环境却全靠能量维持。太阳能供电系统一被破坏,舱内的温度很快就会降到零度以下,气压会逐渐降低,循环供氧系统随之停摆,氧气浓度也会急剧下降,甚至因为压强失衡,整个飞船都会随之崩溃。
而受制于三大定律的丹尼尔是不可能自己主动去寻找救生舱的,他只会先在飞船四处寻找我和储子杨的踪迹并确保我们的安全。
子杨明显要比我更细心,救生舱的位置我并未留心,他却在上船之后便摸索得一清二楚。
飞船开始更加剧烈地震颤起来,想来应是在失去控制后流落去了不远处的陨石带。子杨和我踉踉跄跄地在过道上向前摸索,失重感逐渐蔓延,温度以身体可感的程度迅速下降。
忽然我脚下一痛,整个身体瞬间好似落入冰窖,我低头一看,原本严丝合缝的隔离服不知何时划出了一个缺口,常温的氧气开始外泄,在零下的室温里迅速凝结成冰晶。
“子杨。”我用力拉住储子杨,他面带疑惑地回头望着我,我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孔缝,对着他摇了摇头。
飞船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从这里跑向救生舱,漏气加上剧烈运动,恐怕在半路上我就会被活活憋死。而叫子杨背着我去救生舱,最有可能给阎王一个买一送一的优惠。
“这样吧,我先去救生舱,你在这捂着等着我别动。”
子杨思索了不到十秒钟,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也没等我回应,站起身就继续往救生舱的方向奔去。
飞船还在不停发颤,我索性坐在地上靠着船身,专心捂住衣服上的缺口,同时降低自己呼吸的频率,等待子杨的救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一边比较着东北冬天与现在的寒度来打发时间,一边心有戚戚地盼望着子杨能够早些回来。
然而一直等到我四肢开始逐渐僵硬,子杨的身影还是迟迟不见踪迹。长久的寒冷几乎使我失去了理智,失落且阴暗的想法开始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要用妄想用人性去博弈什么东西,否则你大概率会输的一败涂地。”
我忽然想起某个极端厌世的大学哲学系教授的教诲,这句我以前从未放在心上的语句魔鬼似的侵入了我的内心,同时绝望的色彩开始映入我的眼帘。
愈私密的环境愈容易窥得人性,飞船随时可能分崩离析,他不回来救我,其实也是情有可原。
这时过道前端忽然传来金属相击的振荡声,我浑身一个激灵,脑子中不好的念头被我一赶而尽,且开始提前在心里演练因方才对子杨产生恶意揣测的道歉。
“主人。”
我愣了一下,丹尼尔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感到自己的双颊一时间变得通红。
尽管不知道他那个简陋的正子脑是否能让他知道什么是背叛,我的心中还是一瞬间被愧意充斥。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走近我把我背在了身上,然后以我从未见过的速度向逃生舱奔去。
隔着隔离服我也能感到他的“肌肤”冰冷,不知为何,我想起大学那次他扑进池子里救我,那一刻,他破旧的躯干也曾闪烁着救世主般的光辉。
逃生舱的大门紧紧闭合,我突然想起,由于氧气自给的实现和锂空气电池技术的高度成熟,这艘飞船中大部分的备用电源都是锂空气电池。锂空气电池的正极反应必须要有高浓度的氧气参与,而现在这艘飞船的空气中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就是没有氧气。
走不了了。
缺氧的危机感一步步紧逼,透着隔离服传进来的刺骨寒意几乎让我失去了挣扎的欲望,面前的门像是最过无情的关隘隔断了我和救生舱,同时也划开了生与死。
气温:-38℃
大气压强:37kpa
氧气含量:3.33333%
“……环境极端恶劣——主人……”
丹尼尔的环境情况播报又开始不合时宜地响起,只是我的意识已经模糊到只能听得断断续续了。极度的低温和缺氧让我的思绪开始散乱,一生中值得怀念的片段纷杳而来,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我宣告我的生命即将迎来终章。纷乱失序的众多念头里,丝丝的铁锈味忽而入鼻,我挣扎着睁开眼,面前是显示着蓝光的电子显示屏。
他贴近我的耳垂,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无情。
“主人,我会带你走的……请相信丹尼尔。”
垂死的神经系统忽然一阵悸动,濒于空白的思绪闪回最后一个念头
——丹尼尔的电源不是锂空气电池。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圣城了。路过的其他飞船看到了在太空漂泊着的救生舱,顺路把我带到了原先的目的地。
我不知道最后我是怎么进入救生舱的,但大抵能料到和丹尼尔脱不了干系。或许他在我第一次抛弃他的时候就已经对我完全失望了,以至于他有余力把我送入救生舱,自己却永远留在了那艘恐怕已经支离破碎的飞船上。
圣城几乎汇聚了人类最为顶尖的科技,各类奇诡的高楼耸立在城市的各处,在地球还未普及的反重力电梯在这里已经随处可见,空中电车在头顶飞驰,无车电轨穿梭在城市各个角落。
路上行人颇多,只是看不见机器人的影迹,听说圣城的执政者和储子杨一样,都是极端的反机器人主义者,认为让机器人登上人类的圣城无异是一种亵渎。所以机器人只能和宇宙飞船一起停在太空港口上,而不能踏上圣城的土地。
亵渎吗?
我不明白,圣城的巍巍高楼离不开机器人的建设,而城市筑起后却对机器人弃之如履。可是啊,秉着所谓人类那可怜到一戳即破的自尊心,无故拒绝任何机器人踏上圣城的土地,这恐怕才是对人性的真正亵渎吧。
“我看见低伏着的朝圣者
也看见耸立着的亵渎者
尚有余温的胸膛里人心腐臭
锈蚀的钢铁上也能开出生命之花”
(图源网络 侵删)
(文中涉及的物理知识大概率有所谬误,看官们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๑• . •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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