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记 第十一章 红衣女郎（下）
次日天初亮时，唐若心便即醒来，忽闻得一阵阵淡淡的药草香从门缝隙处飘来，拉开木板门一看，原是李慕清在煮药草，药草旁还生了一堆火，火上烤着两条鱼。
唐若心道：“你这是？”
李慕清见她青丝未整，额前垂下一绺秀发，一脸睡眼惺忪之态，当真是较昨夜多了几分柔婉妩媚，不由得心神一荡。
唐若心看他瞧着自己兀自出神，便已猜到了几分，伸手理了一下头发，脸色微微一红，道：“你……你看什么？”
李慕清忙敛了心神，道：“没……这药快熬好了，你待会儿喝了罢。”
唐若心道：“什么药？”
李慕清道：“这是止血散瘀的药，我照虚师叔教过我的，对你伤口愈合有好处。”
唐若心蹲下身子，见瓦罐里沸水翻腾，低头见李慕清手里似是还有一点污泥，地上的几株止血草上还残留露水未干，一想便知是今早刚刚才摘来的。
唐若心见李慕清小心地盛了一碗药给她，端在手里，一股暖意从手掌送入心里，她吹了几下之后，说道：“你……你对我真好。”声音说的甚低，李慕清几乎都没怎么听见。
唐若心道：“你接下来作何打算？还呆在这里不出去么？”李慕清昨夜听她说起唐天来此人武功心计甚高，心里也不禁踌躇不定，本以为练好了武功便不怕唐门了，如今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何况纯阳无极功才练至第三层，剩下四层未练。只好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唐若心道：“不如随我一同去查查，他们既然冤枉你，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说不定能查出来还你清白。”
李慕清听她这么说，宛若夜晚行船遇到明灯一般，惊喜地道：“那唐姑娘是肯帮我了？”
唐若心点头道：“嗯，我早说过会帮你的，再说我自己也要找唐天来算账。”
李慕清道：“我之前就听你说起过，可你与唐天来到底什么仇啊？”
唐若心道：“这个你迟早会知道的，但眼下我们有件要紧事，我想你同我一起去。”
李慕清道：“什么？”
唐若心道：“前几日我无意间发现了净天教的人出没，一时好奇便追了过去，原来他们假扮成贩卖药草的商人，运送一批货物。我偷听他们谈话才知是运送往唐门的。我趁夜偷偷溜进他们存放货物的屋子，一进去便闻到一股药香，打开一个箱子一看，箱子里满是硫磺，还有一口箱子装满了硝石。你可知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李慕清摇了摇头，但见她脸色凝重，估计不是用作善途，但听得唐若心道：“这些都是制作火药要用到的物事！”
李慕清猛然一惊，道：“火药？”
唐若心点头道：“不错，把硫磺、雄黄和硝石放一起，再与蜂蜜一同用火烧，屋舍可瞬息化作灰烬。”
李慕清道：”他们运送火药干么？”
唐若心道：“我不清楚，总不见得是魔教谁过寿，用来放烟花的。而且那么多的硫磺、硝石，想必可以炸毁一个小村庄了。他们用药草香味来掩盖这些硫磺的味道，想来也是为了避免遭人发觉。”
李慕清道：“你先前说，他们运送往唐门？会不会魔教这次想对付唐门？”
唐若心道：“我觉得魔教这次是与唐门勾结了，那批货可能就是唐天来要的。”
李慕清道：“这怎么可能？唐门是武林正派……和魔教勾结？”
唐若心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武林正派？正道中人就一定全是好人么？那你怎么还会被同门冤枉，又怎么会被逐出武当？”
李慕清一听这话，不禁低下了头，但听唐若心续道：“那晚我正查到第三个箱子时，他们就发现了屋内有人，于是我赶忙逃了出来。虽说及时脱身，可身上还是中了他们两枚毒镖。我在路上就想把它拔下来，谁知一拔之下便觉得不对劲，那不似寻常暗器。我取出来后才惊觉，那却是唐门的独门暗器。”说着，唐若心从怀里取出了那两枚暗器，李慕清伸手接过，见那毒镖和寻常飞镖没什么两样，但见唐若心用手指着一处，这才见到每个毒镖上均有细小倒勾，令人不易发觉。
唐若心道：“这是蝎尾镖，若是中了这钟毒镖，拔下来不得其法，反而会把一层肉拽下来，钩上毒液也随之更快渗入血液，极为痛苦。这毒镖乃是唐门独有，其他门派里还没有工匠有此技艺，再有这毒镖上淬了唐门才有的毒。”
李慕清一面听她细细说着，一面望向这倒勾，不禁在脑海里想了一下画面，忍不住摇了摇头，赶忙把这两枚镖还了回去，说道：“依你所说，魔教这会是与唐门勾结在一起了。可你怎么懂得取出这毒镖的法子？还会解它毒的呢？”
唐若心道：“只因我就是唐门的人。”
李慕清不由一惊，他本就疑心她是唐门的人，不过是要听她亲口承认罢了，如今听得她承认唐门的人，可自己却与唐门有恩怨未了，一时不禁怀疑她是敌是友。
唐若心见他一脸慌张的神色，说道：“我先前没告诉你是因江湖人心险恶，不过你既告知了我那么多，我说给你听也无妨。唐家本应由我爹唐辉接掌，可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爹爹突然说身体不大舒服，要回房内歇息。可等吃晚饭时，我在他房前叫他，却怎么也没回应。推门一看，我爹爹原来早已死在了床上，手脚也已僵硬了。爷爷说我爹爹是病死的，我不大相信。过了没多久，我娘因伤心过度也过世了。我一直不信我爹是病死的，而是中了一种毒，一种连我爷爷也查不出的毒。于是我一直苦修毒功，直到去年，我走进爹爹陵墓验尸时才发现，他是中了一个很古老的毒，叫做天山雪蛊，这还是我查阅典籍之后才发现的。”
李慕清奇道：“还有比你们唐门更厉害的毒？”
唐若心道：“那怎么了？我爹爹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过，这门蛊毒早已经失传了，我还是在唐家二千七百多本典籍中的一本里寻到的踪迹，却只有只言片语，不知唐天来是从何处学来的。”
李慕清道：“可查出天山蛊毒又怎能断定是唐天来下的？”
唐若心道：“因为我在他屋子里找到了一条密道，里面摆满了他的毒药，有一个罐子上贴了签，上面写天山雪蛊。”
李慕清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他会不会和天山有干系才学到的？”
唐若心摇了摇头，道：“根据典籍记载，这种蛊毒最后一次现于江湖还是在百年之前，天山圣女苏盈盈用过，可那位圣女二十左右就过世了，应当没机会传给下一任才对。”
李慕清蓦然大叫一声，道：“苏盈盈？”
唐若心听他忽然大叫一声，奇道：“怎么，你认识？”
李慕清回想起在那口枯井里见到的尸骨，他遗留之言就是让他前往天山相救苏盈盈。他本对唐若心存了顾忌，如今见她坦然陈说往事，毫不隐晦，那自己也不再隐瞒，随即把如何逃走和地道内见到的情形都说了。
唐若心听了不由暗暗赞叹，道：“那位前辈也当真了不起，挖了这么一条地道。好，日后定要去天山一趟，成就这段百年姻缘。”
李慕清也对那位前辈心存感激，也道：“好。”
二人聊了多时，天已渐渐大亮，鱼也已烤好，唐若心道：“我们趁早吃过了，再去追那些魔教的人，等他们走远我们就跟不上了。还有，我们得先到镇上给你买一套衣服换上”
李慕清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衫，有好几处都已破烂，禁不住伸手搔了搔头发，笑了几声。
二人吃过之后，便把火堆熄灭，李慕清把木门一拉，望着这住了一年多的山洞，如今要离开这里，心中还当真不大舍得。唐若心知他有所留恋，此刻也不催他，待他木门全关上之际，唐若心忽而想起一事，道：“你从那枯井出来前，有没有把地道出口堵上？”
李慕清奇道：“没有啊，怎么了？”
唐若心一愕，思量片刻，道：“没事，我担心被人发觉了而已。不过既然百年来就你一个发现了，应该不碍事。回头咱们去把它封起来就是。还有，江湖都传言你死了，你如今得用假名字，就用慕容清吧，秦慕礼很容易被人猜出来。”
李慕清点了点头，道：“好，谢唐小姐提点。”
唐若心把头微微一低，道：“你……你以后叫我若心就行，我爹娘就这么叫我的。”
李慕清一愣，道：“好……若……若心姑娘。”
二人相对片刻，皆是一阵沉默，远处飘来一阵一阵微风，片片雪花从天上落了下来。李慕清抬头一看，道：“下雪了？”
唐若心也望见了，伸出手掌等着一片雪花落在自己手上，一点一点的凉意从掌中传来，不由叹道：“好美啊……”随即望向正看向天空的李慕清，道：“走吧，我们还要去追魔教的人。”
李慕清见她转身离去，也跟了过去，雪地上留下了两行渐渐远去的足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