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耙耳朵”男人老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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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十二月以“耳”为名主题征文,PK对象:云中逍遥客。
老包全名包家明,五十出头,高个,除了眼睛小一点,年轻时算是美男子。他的老婆唐惠是一名中学体育老师,虽学的是体育,但身姿婀娜,五官清秀。在唐惠面前,老包一辈子甘愿“当牛做马”而乐在其中。
一
盛夏的夜晚,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闷而厚重,白日的高温仍残留着余热,城市的喧嚣逐渐沉寂。在市区一小楼栋的房间内,灯火通明,一台柜式空调的风扇叶片,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发出低噪的气流声。不一会儿室温稳定在24度,凉爽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茶香,四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围在一张方形的麻将桌四周,一边打牌一边调侃。
老包坐在麻将桌的东面,上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衣,下穿一条蓝色西裤,整洁的衣服上没有一丝皱褶,头上鬓角已有少许白发,小眼神满是专注和兴奋。他左手将香烟放在嘴边深吸一口,右手伸出去摸牌,大拇指在一颗麻将底部一阵摩挲后快速收回手,激动地叫了一声:“自摸边三万,胡了!”随即双手把面前的牌掀倒,发出低沉而开心的笑声。与他一起玩牌的是他单位几位要好的同事,三人眼光齐刷刷盯向他的牌。上家的老谭摇摇头叹息一声,把牌往中间推,对面的老冉边推牌边说:“老包今晚手气不错哦,给你家唐老师请假没?”下方的老耿端起旁边的茶杯轻抿一口,附和着:“是呀,是呀,老包,小心唐老师的搓衣板哟。”
“她去乡下看她爸了。”老包不气不恼,脸上恢复了淡定的笑容。
“怪不得今晚答应爽快。”
“哈哈哈……”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哗哗”的洗牌声、骰子弹跳的“叮当”声、四人的谈笑声混合在一起,在宁静的夜显得格外响亮,白天工作的烦恼和压力被抛之脑后。
时间在快乐的游戏中一闪而过,不知不觉时针已指向半夜一点。老包看了看手表,用右手摸了摸后腰,转了转脖子说道:“老哥几个,时间不早了,休息呗?”
“再玩四把散火。”老谭一个人输,意犹未尽。
“行行行。”喝茶,点烟,打哈欠。
“啪嗒”的碰牌声再次响起。随着最后一轮牌局结束,四人起身,东道主老耿送至门口:“几位慢走,下周末继续玩。”
夜色渐深,路灯的光线变得更加朦胧,三人隐入夜色中,各自朝家的方向走去。
老包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哼着小曲走进新华都小区六号楼一单元,习惯性地往上看了一眼,奇怪,自家楼层窗户怎么亮着灯?是自己忘了关?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爬楼来到家门口。
刚一打开门就看见老婆唐惠穿着睡衣,双手抱在胸前怒目而视,他先是一惊转而笑嘻嘻地问:“哎呀,老大,你怎么提早回来了?不是说要玩几天吗?”
“早吗?你看看都几点了,是不是巴不得我不回来呀?”唐惠气鼓鼓地说。
“那你咋不打电话,你知道的,只要你一召唤我会立马赶回来。”老包讨好地去拉唐惠的手。
“走开,少来这套,滚远点。”唐惠甩开老包的手。
“你消消气,我交代,今天不是周末嘛,老耿、老谭、老冉他们说三缺一,喊我去凑角子放松一下。”老包把双手搭在唐惠的肩上,推着她往卧室的方向走。
“包家明,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的老腰还要不要,别指望犯病了我还会照顾你。”唐惠脸上的怒气缓和了些。
“别担心,没坐多久,偶尔玩玩。我先去洗洗,你快回屋睡觉,一会儿我给你按按肩。”
每次都这样,不管唐惠怎么发火,老包都和颜悦色,从不和她吵。因为老包知道,吵架的最终结果会动怒,男人动怒就会动粗,动粗起来手脚不分轻重,吃亏的总是女人,他见不得女人哭,他说女人的眼泪是珍珠。
何况唐惠是他心尖上的女人,是他一辈子要守护的家人。唐惠这也是为他好,几年前他出差去工地监工,因一次意外伤了腰做了手术,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在唐惠的悉心照料下才慢慢好起来。
二
老包和唐惠的相识有些偶然。
老包是90年代的大学本科生,他学的是水利电力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市水务局工作,技术型干部,一干就是三十年。
老包有三个爱好,打麻将,打篮球,练书法。
在一次全市总工会组织的职工篮球比赛中,老包认识了唐惠。唐惠是市级中学的体育老师,被抽到大赛会务组当裁判。在水利系统与林业系统的比赛中,老包代表水利部门参赛。当年轻的唐惠出现在赛场上的时候,老包被唐惠那清冽的吹哨声、跑起来飒爽的英姿和标准的手势动作吸引了。准确地说,是唐惠靓丽的风姿吸引了在场很多男士的眼球,也为比赛增添了色彩。球赛打得异常激烈,每个队员都尽全力发挥,场外的啦啦队更是热情亢奋,助威呐喊鼓掌声此起彼伏,一阵接一阵。
比赛结束后,老包借故探讨球赛规则主动找唐惠聊天,唐惠对年轻的老包印象不错,魁梧的身材,俊朗的外表,温和的谈吐中透着小幽默。
老包摸清唐惠的情况后,展开了追求攻势,三天两头往唐惠的学校跑,每次去都会带给唐惠不一样的惊喜。最后老包给唐惠写了长达八页纸的情书,唐惠答应了老包的追求。唐惠究竟是被老包的外表吸引还是被老包的漂亮钢笔字征服不得而知,也不明白老包一个理工男怎会洋洋洒洒写出那么长的情书?
两人结婚后,小日子甜甜蜜蜜,年轻的老包也做了许多荒唐事。
老包对唐惠言听计从,呵护有加,财政大权也交由唐惠掌管。老包不让唐惠受半点委屈,唐惠也会给老包留足烟钱和零用钱。
在唐惠生小孩坐月子里,老包整天乐呵呵的,眼睛都快笑成了豌豆荚,围着围裙亲自下厨,为唐惠做吃的,也学会了烧各种各样的菜。老包还要负责儿子尿片的清洗,他做得很细,尿布洗干净后用滚烫的水浸泡后再晾,他家的阳台上挂满了小布条,晒干后的尿布变得柔软如初。
到了冬天,唐惠的手一摸冷水就开裂,只要老包在家,他就不会让唐惠摸冷水。他在家里既是大厨也是奶爸,两人从来没有因家庭琐碎事务红过脸吵过架。唐惠虽是体育老师,性子却温婉细腻,心地善良,家里被她布置得干净整洁,老包的衣裤也由她精心挑选。两人的工资加起来虽不算宽裕,但她从不买便宜货,常去“老爷车”“花花公子”“劲霸男装”“苹果”几家中档店选购,老包本就帅气的外形被她包装得更加精神。
老包对老婆好,但个人的那点爱好仍保留着,一有空就和单位的同事去打小麻将。
有一次,老包与单位同事打麻将,因为手气差没打几场就把自己积攒的私房钱输完了,还欠了同事一笔钱,烟钱也没了。老包不敢向唐惠要钱,又怕老婆知道他输钱生气,就想了一个办法,在唐惠面前“善意”撒谎。
他买来几张请帖,找好哥们代笔分别写上人名,伪装成单位同事办结婚喜事、乔迁和生日宴请柬,去唐惠那里报账。他们水利部门人多,平时请吃酒送礼的人也多,他想老婆不会发现什么。他这一招果然奏效,还清了债务有了烟钱,没等他高兴几天,唐惠就从他单位同事老婆那里知道了实情。
唐惠当晚对他大发雷霆,一改往日的温婉,把家里的东西摔了一地,一哭二闹,吵着要和他离婚。他慌了,在老婆面前百般解释,左右求饶认错,表示再也不打麻将了,再也不敢欺瞒老婆了,哄了好多天才把唐惠稳住。
他们这一闹,左邻右舍和单位同事都知道了,也再没人敢喊老包打麻将,大家都知道他怕老婆,明里暗里开他玩笑,说他是“耙耳朵”。他听到了不以为然,自嘲一笑:“怕老婆有什么不好?怕老婆是男人的美德。”
后来在孩子没上大学之前,他再也没在外面打过麻将。有时候过节家里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打麻将,看着唐惠一直陪着打,他实在手痒了就凑在老婆身边故意问:“你累不累?要不要去方便方便?”唐惠白他一眼,他识趣地笑着走开。
在喝酒方面老包也出过糗事。那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不胜酒力的他一高兴多喝了几杯,同学送他到大门口时他说自己没事坚持能回去。同学走后,他歪歪扭扭走上楼,他们家住五楼,他走到四楼身子乏力,头脑昏昏,掏出钥匙开门怎么也打不开,叫了几声唐惠没人答应,酒劲一上来就倒在门口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唐惠打电话没人接,来到客厅继续打,隐约听到了熟悉的手机铃声,唐惠打开门细听。“咚咚咚”跑下楼,看到他靠着门睡得正酣,脸都气绿了,骂骂咧咧一通后,叫上读初三的儿子帮忙,左喊右摇,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回家。
第二天酒醒后,他自知理亏很卖力地做家务,只敢问儿子昨晚发生了什么?儿子告诉他缘由后他百般讨好唐惠,唐惠根本不理睬他,好几天不和他说话。
三
中国人的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过日子,还是两个家族的深度链接。
唐惠与老包的父母及兄弟姐妹相处融洽,不管大事小事,她都明事理处理得当。对公婆也孝敬,这一点是老包对唐惠最满意的地方,也是结婚多年来他一直对唐惠言听计从的重要原因。
唐惠的母亲去世得早,家里只有父亲和哥哥,哥哥没考上大学,外出打工几年后在乡下修了新房子,父亲跟哥哥住在一起。
唐惠生小孩后,老包的母亲来家里照看孩子,唐惠把婆婆当成了自己的亲妈,婆媳之间从没发生过冲突。她给婆婆买了黄金耳环和戒指,在那个时候农村老人佩戴金首饰的人不多,老包的母亲别提有多高兴,左邻右舍的人问起,她都自豪地说是媳妇买的。老包的母亲是一个非常爱面子的人,唐惠满足了她在同村人面前的虚荣心。公婆的生日,唐惠都会送上一份礼物,两位老人对唐惠的细心和体贴,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有一年老包的兄弟在城里买房首付款凑不齐,向他开口借钱。老包正思考如何与唐惠说这事时,唐惠主动提出来慷慨解囊,老包兄弟一家对这个嫂子是万分感谢。
老包对唐惠家里人也不薄,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都全力以赴,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唐惠的舅舅在外省建筑工地打工,不慎从钢架上摔下来当场死亡。老包风风火火赶到事故现场参与调处,与承包责任方据理力争,为唐惠的舅舅及家人争得了应有的工亡赔偿费和遗属抚恤金。
唐惠的父亲因患脑梗瘫痪在床,从医院出来就住在老包家里,一住就是四年。老包为了让岳父早点康复,买来医学书,勤心研究,请教当地有名气的中医穴位按摩师,自学推拿术,还去康复中心观摩培训学习。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帮岳父擦洗身子和按摩,按摩都在半小时以上。因为有他的悉心照料,他的岳父从没长过褥疮,住的屋子里也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他日复一日的按摩有了效果,他岳父后来能下地慢慢走路,被唐惠的哥哥接到了乡下老家,病情稳定。
老包学会推拿术后,唐惠经常让他给自己按摩头部和肩背,唐惠趴在沙发上哼哼唧唧不想起来,也只有这个时候,唐惠才不吝啬对老包的夸赞。与他们住一起的邻居哪里磕伤了、睡觉起来脖子转不动了,都找他推拿,一试准灵,疼痛很快消失。
在孩子的教育管理上,老包是打心底里佩服老婆。儿子的学习从没让他操心过,从一开始上学就是唐惠全权管理,唐惠对儿子的要求严格一些。他倒像是一个慈父,与儿子之间亦父亦友,儿子什么话都和他说。儿子还在读小学的时候问他:“爸爸,同学们说我是小眼睛,我其他都长得像妈妈,为何眼睛和你一样小?”老包摸摸儿子的头笑着回答:“儿子,你记住,父母给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你总得有些地方像我嘛,不然,我得找你妈妈算账呢。”这话被刚好从卧室出来的唐惠听见,唐惠的眼睛似两把刀子,直勾勾地瞪着他,他立马露出一脸谄笑。
他们的儿子初中毕业后顺利升入市里的重点高中,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名牌大学,大学毕业后继续读研,一步一步走得很顺畅。
四
老包在家里什么都听老婆的,在单位却是很有主见的业务骨干。
他虽没有当上什么大官,但他该有的职称证书都有,早年带过队伍,做过工程,是典型的技术型干部,没工作几年就凭实力取得了正高级职称,待遇比单位的好几位副局长都高。他也从不去巴结和讨好任何领导,做违背自己心愿的事,被他带出来的年轻人都亲切地叫他“师父”。
他虽然五十出头,却仍然是单位和同事们依赖信任的人。他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和钢笔字,单位档案盒的封面都请他写。在众人的赞叹声里,他不觉得是任务是麻烦,心里乐滋滋的,高高兴兴去完成。时间久了,单位的人都对他有了依赖,好像这就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也没什么怨言,没空的时候就抽时间加班写,即使后来有了电脑有了图文,单位的人还是愿意找他,都觉得还是他手写的楷书好看。
每年回老家过春节,他都要写一副对联贴在大门上,那龙飞凤舞的毛笔字总能赢得寨人的羡慕和夸赞。
老包还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喜欢修修补补自个儿琢磨。他有一个“万能的工具包”,里面有夹钳、扳手、铁锤、皮尺、钢钉、小斧头……反正工具比五金店还全。办公室灯管不亮了,找他,办公桌抽屉关不上了,找他,热天空调不制冷了,还是找他。为什么呢?因为他比专业的师傅来得快,还不收费好请,所以单位的人找他也习惯了,遇到什么小修小补的事就直接喊他,他呢,好说话热心,关键是技术好修好了不易坏。单位后勤部的负责人也睁只眼闭只眼,既为单位节约了经费又省了很多事,何乐而不为?所以每次碰见老包格外热情,赶紧递烟,对老包的为人从心底里佩服。单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早就不主动干事了,只有他,一直被单位和同事需要着。
在几年前疫情蔓延的时候,市里需要派大批干部去各卡点值守,任务之重,风险之大,一旦感染危及生命,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老包率先向单位报名,加入全市第一批抗疫队伍,他去的地方是一个易地扶贫安置点,返乡人员多,人流量大,进出人员身份复杂很难把控。他一家一家上门,一个一个登记,认真排查风险点,为居民的安全和吃住提供周到的服务,不分白昼在卡点坚守了二十多天才被换回来。后来在市里的抗疫表彰大会上,他被表彰为“最美逆行人”。
当他解除隔离把奖牌捧回家里时,夫妻二人相拥而泣,唐惠那颗焦灼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随着年岁的增长,夫妻二人越活越通透、明白,更懂彼此的心意,有时也相互调侃。
老包:“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唐惠:“何以见得?”
老包:“我这个有棱有角的毛石头,已被你打磨成了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估计再打磨几十年肯定会成为上好的玉。”
唐惠:“包家明,你……”
平淡的日子泛着光,透着暖。老包的家里,又响起了锅碗瓢盆的交响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