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的春天

算了算，我已经在广东生活了13年。南方的春天是潮湿沉闷而短暂的。而这个春天，雨从2月份下到3月份，直到今天还依然罕见太阳。

我在房间里拿着风筒吹内裤，内心暴躁而神色安祥。

这个时候，儿子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虽然他已经过了四岁半的年龄，但依然对一切能发出声响的东西充满了无可抵挡的兴趣。

终于，风筒在他的抢夺中电源线被拽了下来而没有了轰轰的声响，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慌，他十分乖巧地站立在那里，面露羞赧，嘴里冒出一句，“糟糕”，拔腿就跑得远远的。

现在我很高兴又可以在这里发挥我那已经有些生疏的充满情感的想像力去回忆那个总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他，这个已长成一张略带成熟但依然稚嫩的脸庞，自以为是、不羁放纵而又让你时常刮目相看的儿子。

原本亲子关系事与愿违地被破坏，家里一片狼藉，吵闹声不断，中间几度冷战，内心深处时常徘徊着“生你不如生块叉烧”的恶毒想法。但冷静下来，我的脑海里依然浮现的是，他对我毫无保留的依赖，依偎在我怀里一起看书的那种认真，想玩我的手机时说“拜托你了”的诚恳，去幼儿园接他时远远在教室里看到我时的那种掩饰不住的喜悦，所有这一切，都让我想起钱钟书的那句话：快乐在人生里，就好比引诱小孩子吃药的糖果，几分钟或者几天的快乐，就赚我们活了一世。

很多流传至今的诗词，好的句子只有一两句，其他的好像是为了完整性凑上去的。人生也是这样，美好的瞬间不过几刻，其他都是时间无奈的流动。

昨天是航航的生日，儿子的好朋友。我应邀以一个摄影师的身份参加，竟然和儿子一样充满了期待和使命感。航航有几分神似他的父亲，仪态可掬，充满热情。每次碰到我，都会抬着头认真而专注地望着我的眼睛问，“叔叔好，壮壮呢“，当看到我身后的儿子，他就会露出略微兴奋的表情，飞奔过去紧紧地抱住壮壮，”壮壮我好爱你“，此时此刻，壮壮就会习惯性地接受他的拥抱，抱上一阵子，然后露出略微无奈但还算合宜的微笑，仿佛在说，”我看出来了，但也不要这么夸张吧，我们都是男孩子啊。”

航航比壮壮小半岁，比天心大近半岁，这三个小家伙竟然毫无年龄障碍地成了好朋友，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不奇怪，因为是同班同学，家离得最近。

每次去幼儿园接儿子，天心看到我，就远远地听到她兴奋地喊着壮壮爸爸壮壮爸爸，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在那个瞬间，似乎有种幻觉她好像要将有关于我儿子的重大喜事通知给我，让我不由得期待一番，结果她会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很多我似乎并不是能听得太懂的事情，哈哈。然后看着我牵着壮壮的手准备离开，有时候她会忽然跑过来，用纸巾擦一擦壮壮衣服上的脏东西，动作温柔又仔细，那一刻，我和壮壮都感受到了一种温暖。

壮壮和天心身体都不太舒服，但还是如约赶到好朋友的生日PARTY, 场面出乎意料地热闹，也来了不少同班同学。来之前我认真而严肃地警告壮壮，只能玩，不可以吃任何东西。小壮最后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意志坚定地放出大话：“等我病好了，你要给我买80份薯条！”

壮壮真的没有食言，面对满满一桌子的食物，饮料，水果，不为所动。中途还拿了一盒小食，跑到儿童娱乐区，一块一块地分给其他同学和小朋友吃，亲手塞到对方的嘴里，画面温馨而诱人。只是后来，生日蛋糕端上来后，壮壮会忍不住用小手轻轻地蘸一点奶油，偷偷塞进嘴里，品一品味道，然后胆怯地看我一眼。我也终于于心不忍地未去制止他，算了，他不过是个爱奶油如命的孩子。

珠海的春天

回到家里，壮壮认真地跟我说：“对了，爸爸，航航的生日不是明天吗？明天才是4月1号啊。“，“他把生日提前了，因为明天是周一，要上学。“， 壮壮若有所思，然后抬头看着我，”爸爸，我也要提前过生日好不好？“，”等下我看看日历，你生日是周五，不能提前，倒是可以推后。哈哈“，”不要推后，我想提前一个月过生日。”，“嗯？为什么要提前这么多？”，“嗯，因为。。。。。。我想早点吃生日蛋糕嘛。”

上周的家长开放日，壮壮跟我反复强调了好几次，“你一定要来看我上课哦。”，我如约而至。在操场上做运动的时候，壮壮一有空闲就跑到我面前亲昵，在外人面前他不是个爱说话的小孩，叫起爸爸来也是弱弱的，我觉得他不是故意在撒娇，是情不自禁。

然后我开始给小朋友拍照，前前后后，忙忙碌碌，假装自己也在关注儿子。壮壮心不在焉地排队，时不时地望着我，有时候就冷不防地冲过来扒啦着我的腿。我拍拍他的头说，“今天爸爸在，我们互不打扰地互相陪伴好吗？” 我涌起了一丝惆怅，为这种放不下的羁绊。我在的时候，壮壮全然没有了老师教导的遵守纪律的模样。

课堂上，壮壮坐在教室的一角，我坐在他的后面，他还是忍不住地回头看我，头抵在我的身上，我想，他可能不会全神贯注地听讲，我轻轻地抚摸他的头，让他坐好。

他安静下来，终于把目光落入到老师的课堂中，气氛非常活跃，每个小朋友都十分投入，壮壮对于老师提的每个问题都跃跃欲试，每次没有轮到他参与，他就会回头看我一眼，眼神里抑不住的失望。终于有一次他没再忍住，回头看我的时候，眼泪哗哗流出来了，我拉着他的手，“没有关系的，我知道这些你都会，只是老师没看到你。下次你把手再举高一点”，壮壮继续委屈地哭着，好像没有在爸爸面前展示出他的能力觉得非常没有面子一样。我不再说话，壮壮也很快止住了眼泪，我知道，这小家伙真的太在乎我了。唉，家长开放日，不是我来看他，而是他在看我。

三月的一个周末，下着春雨，我陪儿子参加了学校的春游活动。挺好，集体出游，安排妥妥的，什么都不用想，于是变得特别安心。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看着前面一个个充满朝气的脸庞以及从脸庞的嘴巴里发出的各种奇怪的，搞笑的，放肆的喧哗声，仿佛置身于一个游离喧嚣之外的小盒子里，跟外界短暂的隔离。我很享受这种状态，我们都有一个春游的梦，现在的生活节奏没有这样把时间挥霍在路上看风景的机会了。

宋小壮也没有打扰我，因为他把我的手机抢去了。他已经变得和我一样，离不开手机了。前几天我问他，爸爸和妈妈你最喜欢谁？他说都喜欢，我说最喜欢的呢，只能有一个。他想了片刻说，手机。

他一边用手机播放最新一期的《歌手》的歌曲，一边看着百度地图，时不时地会抬起头来告诉我，爸爸，你知道现在是什么路了吗？告诉你吧，是珠海大道了，离斗门还有半小时，唉呀，司机超速了，好危险啊。

自从教给儿子认识家附近的几条路之后，变得特别爱看地图了，生怕走到哪里不知道是什么路，认识的路要看地图，不认识的路更要看地图，俨然一副爱好地理的上进儿童的样子。妈妈喜出望外，出手阔绰地买来全套的中国国家地理科普书籍，10几大本，摞在书架上占了快满一个书格。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文字，配图很少，傻了眼。没想到的是，宋小壮翻开一本发现里面有地图，两眼冒光，拿起一本《华北平原》，拉着我的手就往卧室走，我只好逐字逐句地给他讲北京古城的十大城门，讲天津七十二沽，讲青岛八大关，讲开封的清明上河园，这小子眼睛忽闪忽闪的，听得津津有味。上周的歌手龚琳娜演唱了一首青藏高原，第二天小壮就把《青藏高原》那本书翻了出来，于是他学会了第一高山喜马拉雅山，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还扬言等到16岁就要跟着爸爸爬到最高峰的峰顶看风景。我认真地点头同意了。我们从小都有一个翻跃高山的梦。

下了车后，几滴春雨撒在我的脸上，我们的珠海认认真真地下起雨来。你看，我已经开始用我们来称呼珠海了，不管这个城市是否允许，我都在这里生活了下来，有工作，有家庭，有朋友，还有儿子的老师和同学们，每天早起，关心堵车，坚持锻炼，努力挤出时间陪伴儿子。

我的确不太喜欢珠海阴湿的春天，触手可即都是黏答答的，回南天，连被子都是潮湿的。我常常能回忆起小时候我的那床温暖的棉花被，带着太阳的味道，沉甸甸盖在我的身上。于是在阴凉潮湿阴雨频繁的珠海的春天，我常常怀念那床温暖的厚实的被子。

雨停了太阳并没有出来，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气味，这里有很宽阔的草地，有大片的盆栽和果蔬园，虽然草丛湿答答的，但不会妨碍小朋友们嬉笑打闹，自由奔跑。看到他们撒欢一般累得气喘吁吁，我跟在后面不辞辛劳地用相机捕捉他们绽放在脸上的灿烂，看着镜头里一个个单纯的笑脸，我觉得他们幸福极了。

回去的路上，壮壮失望地说，唉，又要回珠海了，我还想再做一个水宝宝，还想去池塘里捉鱼，还想在草地上放风筝。我纠正他说，这里也是珠海啊。壮壮很认真地跟我抬扛，这里哪是珠海，这里是斗门好不好。我说斗门就是属于珠海。壮壮依然不服气，斗门怎么是珠海，斗门就是不是珠海，你看地图上离珠海好远啊。我无力抗争，累了一天，已经没有信心说服这个顽固的家伙，总之真是开心快乐充实的一天啊。

珠海的春天就快要到了尾声，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篇文章，久了不写，便会有生疏感，有了生疏感，就会思维卡壳，然后就觉得没什么可写的，即使写出来也觉得无聊没有意义。其实，什么事情才是有意义的呢？我问壮壮这个问题，他说中午睡午觉就很无聊，就没有意义。

我若有所思，长久以来我坚持记录儿子成长的文章，在我看来并不无聊，因为每每有空的时候翻出来看一看，看到有趣的地方，也会笑得流出眼泪，一个能让你笑出眼泪的事，要么是真的有趣，要么是真的喜欢。如果两者都是，为什么不坚持着做呢。

今天心情超好，因为，终于思索着把文章写完了，写文章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遇到瓶颈，什么都想写，但是又不知道写什么，写出来的东西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满意，删掉。朋友圈里发个图片就挺好，顶多再配几句话敷衍了事，不需要构思，不需要瞎想，点赞率还挺高。

妈的，摔桌。我不愿意这么肤浅，我还是想一字一句地构思出那些已逝的瞬间，焦虑地思考，有空就读读书，写写读书心得，偶尔在朋友圈里得瑟得瑟。讲真，我们很难用有没有意义来评价做一件事是否值得，真正的意义在于，我们一点一点积累，一点一点攀升，从而达到一种让浮躁之心平静下来的生活状态。我知道，写出来的东西即便无聊，不过，也有快乐。

我也是太鸡汤了，摔桌。